《建安梦华录》洞微

5、第四节

　　天命有常，一朝一夕，一生一死，一朝一代，皆在天命注定。你到底不信，那就去试试和天命相抗，等撞得头破血流了，才知道我今日之话不虚。王萱迷迷糊糊地听着，那声音似乎离耳边很近又很远，整个人也晃晃悠悠的，如在云端，又似在水上。正睡得舒服，就听耳边有人说话：“瞧这小子，我们出来可是有大任务的，他倒睡得没心没肺。军师你也真不嫌麻烦，还把他带出来。”
　　“带他出来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啊，将来总也是主公的一份助力。不过这小子皮得很，昨儿翻来覆去闹了一夜，大概现在困劲才上来吧，让他睡一会也无妨。”
　　这些交谈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恍恍惚惚的薄纱，没法对她产生什么实际的效果。自己好像靠着什么又可靠，又温暖的东西。王萱迷迷糊糊之中，又靠得更紧了些。
　　“哼，原来军师不光会耍嘴皮子，还这么擅长对付小孩子——简直像个娘们儿似的。”
　　这句话有如锐利的枪尖，一下刺得她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倒吓了一跳，原来她此刻身在马上，竟死抱着郭嘉的腰，刚刚趴在他背上睡了一觉。
　　“哈哈哈哈哈哈，曹仁将军真会说笑，我哪谈得上照顾谁，要没有这小子在身边，恐怕一日三餐倒忘吃了两顿。”
　　王萱歇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前些日子和郭嘉一起出发，随夏侯惇，曹仁的军队往洛阳去了。虽然没人和她交代到底是去干什么，但看这架势，倒也不难猜。此举若是成功，主公也能载于史册了，至于是恶名万代还是流芳千古，想必曹孟德是不在意的。在曹营这些日子以来，她除了应付自己这个放荡不羁的上司，最多的就是琢磨，到底自己选的这个主公，有没有搞错呢？野心人人皆有，只看什么人能有此能力，把野心变成现实。
　　称霸天下……可谁又知道，称霸天下到底有什么好处？看着一路行过的残垣断壁，她愣愣地想。
　　“瞌睡虫，可不要再睡了，我背上已经给你口水浸湿啦，再睡过去，你也可怜一下我连衣服都没得换吧。”
　　“……”想到晚上还要在军营里过夜，王萱不由得身上一寒。虽然时过日久，可是一想到头顶是军帐，身下是荒地，不远处就有随时可能攻过来的军队，她就辗转反侧，不得安睡。但是越怕什么，什么就来得越快。虽然是夏天天长，但毕竟人力有限，马也走得疲劳了，所以还没进洛阳城，领队的夏侯惇就下令停军扎营，待到明天一早再进城面圣。
　　“前面不远处是片不知道哪家烧剩下来的屋子，清理一下，还能容身。今晚就暂时驻扎此处吧。”刚下了命令，走了一天的士兵们立即分散开来，有条不紊地开始清理出一片空地，生火煮饭。不料正在这时，竟然从残垣断壁之间，走出几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来。
　　“什么人！”夏侯惇手已握上剑柄，板起脸喝问道。
　　“将，将军饶命！我们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们都是汉室的大臣！”几人站都快站不住了，看到一边刚升起的炉灶更是眼放绿光，差点就扑了上去，那样子也不知道多少天不曾吃过一口干饭了，公卿的颜面早就荡然无存。但慑于几位武将的威严，为首的中年男子像模像样地拍了拍早就扯得破碎不堪，只能勉强看出昔日图案的官袍，还正了正头上的发冠，方才开口自我介绍道：“在下宗正卿杨简，单字敏，这位是廷尉冯素，字文礼，还有一位是大鸿胪贾复，字子颜。敢问各位将军，是哪一路的英雄啊？”
　　夏侯惇虽然一直不太待见官场上的人物，但见果然是汉室大臣，这个紧要关口倒也不想得罪，便只是抱拳答礼：“在下夏侯惇，是兖州牧曹操曹孟德的属下。各位大人夜晚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可是有什么指教啊？”
　　“岂敢岂敢！”杨简黄瘦不堪的脸上，眼珠转了一转，盯着正开的锅里，咽了一口口水，迟疑地开了口：“各位将军，能不能发发慈悲，看在也是天子脚下的份上，给我们一口饭吃？不怕各位笑话，我们三人在这里躲了已经有四个月了，都是吃草根树皮，已经快忘了粮食是什么味道啦。”
　　“这有何难。”夏侯惇摆了摆手，便有几个士兵上来，拿了些面饼米浆，分给这些饿得快脱了人形的大官们。三人拿了食物，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体面了，张口就啃起来，险些没把自己噎死。听得不远处这番交谈，王萱躲在郭嘉背后，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这样的官位都栖身城外，只能吃树皮草根，想必一路流亡过来的皇帝也是自身难保。当年天命汉皇刘邦，斩蛇起义的时候何等威风，现今子孙不过如此。
　　“汉家气数，果然是到了尽头。比起这样的苟延残喘，倒不如换了天下，还更干脆。”听得身边郭嘉轻声喃喃自语，王萱一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一笑：“你可是这么想的？人小鬼大，这么小小的脑袋里，琢磨的却是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告诉你吧，就你这样贪生怕死的，还想着帮主公收伏天下，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你，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是怕死？”这事被点破，比前面半句更让她恼羞成怒。自小便知道要干大事，首先不能畏死，可现在自己却成了惊弓之鸟，进了军营一有风吹草动就夜不能寐，这比什么都让她不能原谅自己。
　　“你才多点大啊，要是连你这点小心思都看不穿，我还当什么军师，乘早洗洗回家睡觉算了。”虽然这话是事实没错，但王萱还是不免腹诽，比起你三天两头去不三不四的地方喝花酒，还不如洗洗回家睡觉来得好些。
　　见她低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郭嘉心情很好地揉了揉她头发：“小孩子家怕死不是再正常不过？有一天看开了死生之事，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死得早死得晚，过了几十年，大家还在地下相遇。今晚好好睡吧，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说着话，他朝宫殿的方向看去，“倒不想想，那九重殿上的天子，今晚可比你难过得多了。”

作者有话说

　　别问我这几人怎么来的……全是NPC啊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