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颜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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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夕握了一把剑，神色凛然地盯着眼前的一抹雪白，那样白白嫩嫩的模样，倒真让人瞧了有些怜惜，如今握了剑，既然要砍，也需砍得帅气些才是。
他执剑一挥，在雪地里漾动出一道流光，雪地里便似炸开一般，映出一阵眼花缭乱的影子来。
颜夕瞧着案板上整整齐齐排列大葱一般的白丝，很是满意地笑了一笑：“小爷这一手还算帅气。”
他抬头望了一眼隔壁的屋顶，问：“你觉得呢？”
屋顶上坐着个白衣的年轻人，眼前束着根白绫，微微仰着头看着天空，一动不动，街上的行人瞧了他，有时会惊叹：“啊呀！谁在屋顶堆了个雪人。”
年轻人听见颜夕跟他说话，微微点了点头，他脑后的白绫随着他的动作起落，飞扬在空中，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颜夕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来：“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剑，这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剑，连这剑身也是黑色的，很有些深邃的光泽。剑柄本是磨砂的质感，但好像有人常年握着它，生生磨得光滑起来，所以这剑柄很有些陈旧，无论怎样看，这把剑都是朴素无华，其貌不扬的。
三天前，天开始下雪的时候，屋顶上的那个人跳进院子里来，将它递到还在劈柴的颜夕手里，说了声：“送给你。”
颜夕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说完这句话，衣袂飘飘地从墙角借力，又跃回屋顶。
因为我喜欢。
这话说得有些直白，倘若是个姑娘家家听到，难免会要脸红，可惜颜夕想了想自己的身份，便觉着有些恶寒，“那个，我不喜欢你，你还是把这定情信物拿回去吧。”
然后，他瞧见雪人踉跄了一下，没有攀上屋顶，掉进了巷子里。
雪人一直是个高来高去的人，飞檐走壁如平地而行，颜夕以为这世上应该没有雪人翻不上的屋顶。
但雪人是的的确确从空中掉了下来，颜夕有些内疚：“这么大的人了，这点打击还承受不起吗？”
墙外传来一个幽幽的叹息声说：“我不是喜欢你，是喜欢把剑送给你。”
那个白影从巷子里飞腾而起，三两下又重新攀回屋顶坐了下来，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飘飘欲仙。
从前，王大妈告诉颜夕，隔壁屋顶上的那位名字叫九离的家伙，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终年只喜欢坐在屋顶上思考人生，瞧多了就习惯了，不要觉着奇怪就误了劈柴的功夫。
不知怎的，颜夕就觉得九离很有些可怜，因而每每从院子里过瞧见九离时，都会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什么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自然是没说过的，因为到了晚上，王大妈说不钻进被窝睡觉就要扣工钱。
然则，九离从未回应过他。
颜夕以为，九离是真真的可怜，瞎了哑了倒也罢了，偏偏耳朵还聋了，也难怪要养成这样孤僻的性子，成日里思考人生。
这人生的确是需要思考，既不让他感受这个世界，何必要让他存在。
但从这一日起，颜夕知道了，九离只是瞎了，不聋不哑，顶多耳朵不大好使，否则之前怎么不应他？
颜夕得了九离赠的剑之后，虽然打心底认为这剑实在太朴实，但到底是人送的，也需还个礼才好，便请他吃了热乎乎的烤番薯。
这一来一往，两人也算熟络了起来。
颜夕很欢喜地告诉王大妈：“其实九离会说话。”
王大妈没有在意她说的话，只是瞥了他手中的剑一眼，皱着眉头说：“这把剑你驾驭不了，最好还回去。”
王大妈虽然话比较多，人也不咋滴，但看人看事还是挺准的。
颜夕刚来到东大荒的时候，王大妈只看了他一眼，就说：“你不是四荒的人。”
颜夕有些惊讶，他这装扮与东离一般无二，长相也应属同一人种，即便口音有些不同，王大妈如何在她还未开口之前就知道他不是四荒的人。
王大妈说：“我一看你，就感觉不是四荒的人。”
颜夕因此对王大妈看人断事的能力很有些认可，既然王大妈说剑应该还回去，那便应该还回去。
九离淡淡地说：“我教你。”
九离授了他几个要诀，他练习了一会儿，便如同唱戏的武旦一般，能将这剑玩得如鱼得水了。
“切萝卜。”九离说话言简意赅，从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颜夕便握着这把剑开始切萝卜，九离就坐回屋顶去，也不看他怎么切，也不管他切成什么样。
颜夕无奈，切一会子，就厚着脸皮问：“如何？”
九离有时候不说话，有时候说：“切。”
颜夕好没兴致，这大冷天的，劈了柴还要切萝卜，着实有点自虐，便想进屋烤火去了。
九离从屋顶上跃下来，握住他拿剑的手，挑起一个大白萝卜，风驰电擎地挥舞了一番，地上便堆出一堆萝卜丝来。
颜夕捻起一根萝卜丝与自己的头发比了比，竟相差无二，从此便坚定了切萝卜的念头。
这念头一起，王大妈家的萝卜便遭了秧，惹得王大妈很不高兴，便扣了颜夕一个月的工钱。
颜夕琢磨着，这样练下去，只怕要卖身与王大妈不可，便瞅着萝卜丝发起呆来。
九离在屋顶上说：“酸辣萝卜丝。”
从此，这东离城便出了一道名菜。
因这萝卜在冬季时口感最好，而这东离人又很有些爱吃酸的嗜好，和着萝卜丝儿，清脆可口，加些辣椒，又能发热。
王大妈有了营生，就不再追究颜夕切萝卜的事。
颜夕切完萝卜，浑身发热，在这冰天雪地里也不感寒冷，他瞧了屋顶上的九离一眼，忽然想上去看看。
但这屋顶很有些高度，颜夕裹着厚厚的棉袄，爬起来显得相当笨拙，一连提了三次力，都没能攀上后院的围墙，反倒折腾出一身汗来。
这是一件有点丢脸的事，好在这院子里除了颜夕就是屋顶上的雪人，雪人看起来没有注意到颜夕的意思。
颜夕偷偷抹了一把汗，庆幸：“还好没人看见。”
这话音才落下，忽然有人扛在了肩上，勒得他的小腹疼痛不已，头倒立过来很有些大脑充血的感觉，再站直的时候，他人已经在屋顶了。
九离松开了他，又坐了下来。
颜夕的脸被冲得红了一片，问：“你干嘛？”
九离很无辜：“你不是想上来么？”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颜夕这才仔细瞧清他的脸，九离生的很英俊，二十出头的年纪，嘴唇的轮廓像花瓣一样好看，倘若不是那高挺的鼻梁和斜飞的剑眉，就凭这张嘴，倒要被认作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了，只是他眼前束了根白绫，颜夕看不到他的眼睛，倒有些失落。
“若有一双眼，姑娘们岂不是要爱死你。”颜夕心想。
九离不知他的心里活动，只保持着自己终年不变的姿势，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颜夕就更奇怪了：“你每天都在看什么？”
九离指了指天空，算作了回答。
颜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你是这东离人吗？”
九离摇了摇头。
“你是从哪里来的？”
九离指了指西方。
颜夕当即有些头大：“你为什么不说话？”
九离在沉思。
颜夕脸皮果真厚：“说话丫，也不嫌一个人无聊。”
“话。”
颜夕一个踉跄，差点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九离一把拉住了他。
颜夕发觉，九离听声辩位的本领很是高强，只是不大喜欢说话，所以颜夕又推翻了自己对九离耳朵不太好使的定论。
虽然九离不爱说话，但并不妨碍颜夕说话，他坐了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九离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不是四荒的人，只是我娘说，我该来四荒，于是我就来四荒了。”
九离侧了侧头，好似在听他说话。
“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吗？他们通过扶乩来确定将来要去的方向。”
颜夕见九离不说话，便以为他是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于是很通俗地解释说：“就是预言师，通俗也喊半仙。”
九离的手微微动了一下，颜夕没有察觉，自顾自地说：“我命不大好，扶乩指向了四荒，我就穿过大海来了四荒。”
“预言，可信？”九离终于说话了。
颜夕见九离终于回应了自己，说起话来有种淡淡的自豪：“那当然，不过也要看是谁为你扶……预言，江湖术士不可信，扶乩大师却有真正预言的本领。像我娘，就是大师级的人物，二十年前她就这样找到我爹的。”
九离没有说话，又扛起了他，将他送回了院子里。
九离拾起他赠与颜夕的剑，很温柔抚摸了一阵子。
颜夕觉得，如果九离有眼睛的话，这眼神应当是充满爱意的，就像自家爹娘眉来眼去的样子。
想到自家爹娘，颜夕顿时有些失神，然则，“咔嚓”一声又把她拉回了现实里。
九离折断了黑剑，割破的手指流出的血在雪地显得很刺眼。
瞧着黑剑的剑尖掉进了雪地里，颜夕觉着黑剑最后一点深邃的光泽都失掉了，顾不得九离折剑被割伤的手指，大叫起来：“喂喂，这可是我的剑。”
“削萝卜，没有剑尖也可以。”九离说。
然后，九离把剑放到他手里，重新回到了房顶。
“天冷，回去，夜晚不要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颜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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