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盛天下》绻纱

1、第 1 章

　　第一章花散
　　织田信长盘坐在席垫上，慢慢的擦试着爱刀长曾鸣虎彻，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冰冷、铁青，他紧闭着嘴，一言不发，看得旁边的侍童心惊胆寒。
　　另一个房间里，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原本乌黑的长发如今却变成了死亡的灰黑色。
　　“阿德……”女人伸出枯瘦的右手，低声的呼唤着。
　　“我在，娘。”年仅七岁的德姬却美貌惊人，只是眉间多了几分冷漠。因为，即便悲伤，她也绝不要哭出声来。
　　“阿德，以后要听师父的话，娘，要走了，你以后一定要走自己的路，不要像娘这样可悲，哪怕是出家也好……不要做你爹的傀儡，娘没用，就是逃不开这个宿命，我的女儿啊……娘对不起你，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做母女吧……原谅我……”女人含着泪说。
　　“娘，阿德记住了。”从小就亲眼见证父亲对娘亲铁血无情以及家族权势争斗的德姬相较一般同龄孩子虽然更成熟，但心里却被挖了一个好深的坑，每时每刻都在流着血，只有从此不动喜嗔才能治愈这个伤口。她很早就决定绝不轻易流泪，但此刻她仍是哭了，尽管并没有像一个普通孩子即将失去娘亲时那样的死去活来。
　　娘亲活不了了。德姬知道。
　　也好，娘亲痛苦了这么久，就让她从此自由飞走吧！娘亲本是个痴情的女子，一直无怨无悔的爱着父亲，直到外公和三位舅舅切腹自杀，稻叶山城头上斋藤家悬挂百年的旗帜倒下，娘亲才明白自己的奉献、自己的痴心一片——在那个男人眼里不过是愚蠢！
　　好恨，好恨……德姬能够感受到娘亲强烈的恨意，德姬与娘亲浓姬一样天赋异禀，拥有一副阴阳眼，能够窥探天地，仿佛与周遭的环境有着切肤的联系，逃不开、斩不断。自从娘亲生病以来，德姬明显感到娘亲身边的“气”渐渐散去、变弱，那天，风中传来妖怪们的声音，她哭了，她听见了，那是地狱使者的私语——娘亲就要去世了……
　　然而她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也是娘亲的吩咐。娘亲的娘亲自小就是这么吩咐娘亲的，她也明白，无论是自己的同类还是这乱世之中无穷无尽的妖魔和冤魂如果知道了她们的这种异能，都将将她们无情吞噬。
　　“阿德，这是九门镇魂珠，你佩在身上，可以掩藏你的灵气，它还能为你设下结界，保你免受妖怪侵扰。”她五岁时，师父信月姬送了她手上的这串焦黄色的珠子。
　　信月姬是现任的伊势大神宫的斋姬，原来也是一个大名的女儿，后来出家。信月姬本就拥有非凡的异能，即位之后在伊势神宫三神器的协助下，更是如虎添翼。信月姬时常到处游历斩妖除魔，守护百姓，是以人民对她极为推崇，声望极高。
　　而信月姬与她们母女的结识便缘于四年前信月姬在外游历时。当时浓姬带着女儿在城附近的树林中游玩，忽然林中弥漫起浓厚的雾气，伴着一股腥甜的气味，而本来紧紧跟随在身后的侍卫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与她们走散了。那时候德姬还不懂事，而浓姬却很清楚这股异常的气是妖气。只是，浓姬虽然拥有阴阳眼，却没有能力反抗外界的侵袭，在这一点上几乎与普通柔弱女子无异，此刻的她心中充满惊惧，却只能牢牢将女儿抱在怀里。
　　果然，一个庞大的黑影慢慢从浓雾中走了出来，德姬现在已经记不得那怪物的形象，只知道在它扑向她们的那一刹那，一道紫光闪过将怪物从中劈为了两半，而怪物则发出一声惨叫后便烟雾般蒸腾。
　　雾气渐渐散去，一个白衣红裤的绝美女子从迷雾中走出来，手握一把形状怪异的长剑，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压迫感，冷若冰霜，艳如桃李。
　　后来信月姬护送她们母女俩回了城，便又很快上路了。后来浓姬三番四次写信邀请，于是在半年后的冬天，信月姬又来到了清州城，这一次，她为浓姬母女设下了保护结界，并以九门镇魂珠相赠。
　　自那之后，信月姬每隔两三个月便又会来看浓姬母女；而每一次见到信月姬，年幼的德姬总能感受到她眼里的忧伤，尽管拼命以冷漠掩藏，可是信月姬整个人便仿佛是个被寒气包围了的精致瓷器。
　　信月姬来访时偶尔会教授德姬一些很简单的巫术，但大部分时间是与浓姬两个人单独交谈，时日一久，两人交情之深自然不在话下。
　　浓姬是美浓大名斋藤道三的爱女，才貌无双，家世显赫，更难得的是，浓姬自小被养在深闺之中，备受父母兄长的疼爱，因而心地善良天真，一心一意想要与爱人天长地久。
　　斋藤道三本来是美浓最有势力的大名，在从附近的几个大名当中为女儿挑选夫婿时，斋藤道三一眼看中的便是虽然当时还是无名小卒、被称为“尾张的傻子”的织田信长。果然，不出道三所料，几年过去，自从击败今川义元后，织田信长早已成为了雄据一方的霸主，他的雄才伟略实属难得，高瞻远瞩当世罕见，身边更是云集能人异士、武将名臣，这一切都使他私下里被人们认为是最有可能夺取天下的大名；不过信长不顾他人所言、不择手段开疆辟土的性格也备受世人非议。
　　在寻常女子眼里，织田信长绝非理想的对象，除了大名的身份外，他实在称不上英俊，粗糙的线条，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威武，和温柔体贴也完全挂不上边，与年轻的妻子之间很是缺乏情趣，最关心的永远都是家族的利益，脾气暴戾，内心的狂妄自大时常表露无遗。
　　然而浓姬，这个心性单纯的千金小姐，自从嫁到了织田家，就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对待信长全心全意，早已将自己政治联姻的事实忘却干净。虽然事实上，道三并不希望女儿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因而在选择女婿时才会选中最有才干的信长，而不是其他对斋藤家更有政治利益的大名；然而信长却无时无刻的铭记着这个事实，因而对浓姬一向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礼节，不懂也不曾对她有过几分温情暖语。但是痴情的浓姬依然苦苦的在信长背后守候，即便知道信长另有所宠，仍然在深夜为他点燃一盏油灯。
　　七年前，浓姬与信长的女儿德姬出生，浓姬才稍稍把对丈夫满心的期望却又不断的失望转化为了对女儿深切的疼爱。然而从小就一直跟在娘亲身边的德姬却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娘亲恍恍惚惚的思念和期盼。浓姬总是一个人坐在幕帘前，不言不语独自发呆出神，有时也黯然流泪。德姬知道，娘亲总盼望着那扇纸门能够被人打开，而后父亲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断的期望，不断的失望。那几乎就是浓姬全部的生活。
　　德姬并不恨信长，在她眼里，父亲只是个陌生人。信长同样也不看她，姑姑市姬曾经说过，我们的价值只有在成亲的那一刻才会被认可。“这就是我们生在这个年代、这个家族的代价吧！”姑姑冷冷而又满怀凄凉的说。
　　姑姑的美貌闻名天下，但这却并没有为她带来幸福，一声坎坷的命运似乎早已被世人所预见。
　　“阿信，阿信为什么还不到？”浓姬忽然高叫着坐了起来，眼里闪烁着回光返照的光芒。
　　“夫人，信月大人已经在路上了……”侍女阿中忙安抚情绪激动的浓姬。
　　“阿信，你一定要来……我的阿德……你的一生是否能摆脱宿命全要靠她了……”浓姬含泪说。
　　“娘……”德姬心里很难过，看到娘亲纵然临终仍然这么痛苦，德姬甚至希望能够亲手结束娘亲的性命，早入轮回，才能更早开始新的生活。
　　“夫人，您还有话要交代给信长大人吗？”阿中问，她本是浓姬的奶妈，浓姬结婚时，也一并跟了过来，对于浓姬不幸的婚姻一一看在眼里，好不为她心疼。
　　听到这个名字，浓姬的脸上出现了怨恨的神色，本就苍白的双唇被她生生咬出血来，但她终是松开了牙齿，“阿中，让他来见我……我还有最后几句话要对他说。”
　　“是，夫人。”
　　当屋里只剩浓姬与德姬两人时，浓姬努力撑着坐了起来，露出苍白的笑容，“阿德，过来娘这边。”
　　德姬于是靠得更近些，浓姬便将她揽进那几乎冰凉没有体温的胸怀里。
　　“阿德，这是娘今生最后一次抱你了，娘真的好希望能够看到我的阿德长成美丽的姑娘，可是，娘的时间已经到了，娘不得不走了，不过没关系，我的阿德能够照顾好自己是不是？阿德，娘只最后吩咐你一句，千万，千万要幸福，不要为任何人牺牲，只要你过得好，哪怕世界毁灭，也不要回头；不要轻易相信男人，如果可以，娘希望你能成为斋姬，那么便没有人能够轻易伤害到你；即便你不得不嫁给某个人，也不要把心交出去，这样，你才能幸福。尤其不能为了这个冰冷的城，牺牲自己的婚姻，你可听明白了？”
　　“是的，娘，阿德记住了。”德姬点了点头。
　　“咳、咳！”浓姬剧烈的咳嗽起来，猩红的血点溅到了德姬的身上。
　　“要走了……”浓姬松开了抱住德姬的双手，仰面躺了下去，红白黑色渲染得是如此的相得益彰。
　　忽然，那被期待了近十年的纸门缓缓拉开，织田信长走了进来，站到了浓姬的塌边，眉目里依然是让人看不出喜怒的神情。
　　浓姬心里又一次笑自己，她早该明白，即便她就要死了，那个男人仍然不会动一点恻隐之心。不过，这最后一次她不要输，她不能流露出自己的软弱！
　　“我就要走了……”浓姬说。
　　“……”信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你不用担心德姬，我会照顾她的……”
　　“不必……夫君，如果你还念在我俩之间的夫妻情意，你只要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可以了……”情意，情意？不过是她牺牲性命换取的契约……
　　“……我知道了。你安心去吧！”信长转身离开了。
　　“……”浓姬终于合上了眼睛，“父亲，哥哥们，我来了……”

　　信月姬挥出最后一刀斩断了眼前的妖魔。
　　忽然她抬起头来，夕阳红似血，天边一颗星陨落。
　　“还是没赶上吗？”信月姬轻声自语。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个我喜欢的时代背景，没大有人写，所以也没得看，那么就自己写吧，希望大家喜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