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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宁王在燕王府吃了一餐饭,临行看上一顶猞猁皮斗篷,钟延识趣地双手奉上。宁王看他恭顺谦默,任他在雪地中一送,二送,乃至三送,终于善解人意、勉为其难地收下。哪知他人刚走,燕王便将封地去年贡来的几领上品狐裘全数赐给钟延。

      宁王得胜一般回府,让侍婢将斗篷好好安置,坐在窗下拿折扇捅鹦鹉,读一句诗,又仰头教它一句。

      那只鹦鹉是宁王的生母淑妃娘娘送他的礼物,老早被剪了舌头,不能学话,宁王也是在淑妃娘娘过世后才发现。只是他习惯了对鹦鹉说话,鸟儿不学舌更令人安心。

      明窗下,宁王逗鹦鹉。朱总管咳了一声,“在下以为,王爷今日在燕王府所作所为不大妥当。”

      那只鹦鹉闭着眼,宁王觉得无趣,便看向更无趣的朱总管,从善如流地问,“总管认为,本王应该怎么做?”

      朱总管拈着一撇小胡子,沉吟道,“太子既薨,诸王之中燕王独大,他在军中素有威望,王爷应避其锋芒,联合皇太孙……”

      宁王将折扇扔上书桌,轻轻一声撞击,打断朱瑞。

      “黄口小儿,只知向父皇一日三请安,不足与为谋。老二遇刺,燕王得利,本王更关心刺客是谁的人。方才在燕王府,本王直闯星辰汤,半点像样的阻拦都没遇到,根本是燕王有意让我撞破。”

      宁王与太子相差十五岁,其实细较年齿,宁王口中的“黄口小儿”皇太孙李嘉只比他小两岁。话到此处,宁王又如见钟延在燕王怀中的一幕。素来低头垂目却有傲骨的人竟有那样柔顺驯服的姿态,因念及此,连带“钟延”这个名字都可厌至极。

      宁王嗤笑道,“若是四哥令钟延出手,老二就不会是‘遇刺身亡’了。死讯能秘而不发一时,总瞒不到一世。查是肯定要查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嫌龙蛇斗不够热闹,要把水搅得更浑。”

      朱总管面露踌躇之色,宁王看在眼里,想起他放入燕王府的小鱼小虾,脸色沉了一沉,“你是母妃留下的人,本王在藩,京城宁王府由你负责,你也不要太自作主张了。燕王府外宽内严,插人进去是自找麻烦,你最好抢在燕王清理门户前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

      太子遇刺的消息两日后才放出,万幸时值隆冬,若在三伏盛夏,只怕尸身已经发绿涨大。
      皇帝在宫里拖一日算一日的吊着那口气,没人敢将太子已死说给他听。东宫由皇太孙做主,说怕大肆捕捉之下牵连无辜,对外只称太子心悬父疾,终日侍奉皇帝汤药,忧思过度,是以暴卒,另一方面由锦衣卫暗查刺客来历。

      本朝推崇孝道,今上亦有言,百善孝为先。太子得享哀荣,谥曰仁孝。宁王暗地里嗤之以鼻,老二若跟着父皇去了,勉强可称孝。现在父皇还没撒手,他凄凄切切一命呜呼,哪是仁孝,分明可笑。

      因这事情态不明,锦衣卫尚在暗查,来吊唁的尽是朝中穿红衣紫、不得不来之辈。一个个大员惯于做出神色凝肃的面孔,不行差踏错一步。几位王爷或倨或恭,以端方高洁闻名的张阁老目不斜视,亦任太孙太傅的一代大儒陈阁老曾是太子的太傅,才入灵堂便落下一行泪,又强打精神,温言抚慰戴孝的皇太孙。

      太子妃文君新寡,不便见客,先由侍婢扶进内堂。匆匆一瞥,真个是不亏当年京城第一闺秀的名头,一身银装素裹,若问玉容何所似,可以比作枝头暗香涌动、凌寒而放的白梅。

      皇太孙眉眼酷肖其母,或许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缘故,别有一种不胜风雪的文弱态度。此刻跪而不语,薄唇紧抿,乍一看是强忍泪水,众人怜悯他失了父亲,又因为早册封了皇太孙的身份,这斯文少年被推上争位的风口浪尖,都暗自在心中喟叹。与他一比,手掌军权的燕王几乎成了盘踞庭下的豺狼虎豹,凶残可惧极了。

      钟延亦步亦趋地跟在燕王身后,以眼角留意皇太孙,算出他以袖拭目五次,拭前衣袖上晕湿的一块水迹有铜钱大小,拭完还是铜钱大小。不是泫然欲泣,而是天赋异禀,生来瞳仁水润。

      钟延看得出,更逃不过燕王的眼睛。燕王视素帏如云、挽幛胜雪如无物,抚了抚太子在世时就为自己备下的金丝楠木棺椁。太子二十得册,三十被废,四十又侥幸被重立,经过废立,无所顾忌,平日多发牢骚,自称“万年九千岁”。

      燕王道,“生于帝王家,本当承大统。国家储君,东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

      言下有轻视之意,当着满堂权贵口出此言实在不妥,钟延亦是惊愕不解,差点要发声。幸好他谨记本分,只在一旁垂手肃立。

      人人都吊了一颗心在嗓子眼,燕王续道,“在本王看来,二哥只是二哥。”

      紧张氛围被他一句峰回路转的话消弭于无形,燕王手上使力,扶起皇太孙,威仪之中难得见到慈爱,便如旭日光耀,宽慰失怙的皇侄节哀。

      皇太孙仿若痴了一般,环顾满座白衣胜雪,缓缓对上牌位棺椁,失魂落魄地叫了一句“四叔”,忽然呕出一口鲜血,眼看就要昏过气。燕王扶住他的肩膀,两旁侍从急忙拥上去搀扶皇太孙,掐人中、灌参汤、传太医,宾客皆惊,喧闹不断,燕王呵斥,东宫大太监方才醒过神,分清轻重缓急着人去办。

      大太监一番哭诉,说的俱是皇太孙如何孝顺如何不饮不食操办葬礼。陈阁老爱皇太孙仁善好学,对着灵位叫了一声“仁孝太子”便再说不出话,老泪纵横,同朝为官的门生又争着扶稳他老人家。

      这场丧事来得匆忙,一应素服在两日内赶制完成,衣料笔挺,还未过水,穿在身上并不熨帖,可见皇太孙主持大局经验不足,不能面面俱到。张阁老本深信“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如今看皇太孙两日不食不休、形容憔悴,孝服染血,坐入椅中推拒参汤,抚胸喃喃念着父亲,也不由动容,觉得皇太孙年纪虽轻,却秉性仁善,必定爱民如子,未尝不是明君之选。

      宁王咬碎了牙,也锦上添花地为这皇家天伦图添一笔。燕王身在众人围拢中,背对着宁王,忽见钟延唇角一弯。

      待到暮色四合,人潮散尽。燕王由钟延陪伴,行到灵堂外,回廊下,便遣开闲杂人等,看着檐外飞雪问,“你笑宁王?”

      钟延会读唇语,他踏前一步,恭敬道,“宁王说皇太孙,‘小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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