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拂铁衣如雪色》司马拆迁

14、十四

　　“啪”。
　　宁王拂飞茶杯。
　　侧妃罗氏面上凄然，宁王冷笑道：“本王竟不知道，你的女儿和太平这样要好！”
　　罗妃低声劝：“王爷……当心伤着手。”
　　宁王神色变过几次，太平是燕王的爱女，这个爱女可不比舞阳。蛮夷求亲，皇帝没把舞阳嫁出去，毕竟做过那样打算。而燕王，江南世族崔氏素与舞阳的夫家柳氏并列。太平三岁，崔氏送燕王妃一面玉璧，欲为嫡子向郡主求婚姻之约。燕王妃时已沉疴，寿命不久，已有应许之意。此事最终未成，想来是他这四哥将太平那丫头的终身幸福看得太重。如今这丫头被他的庶女央去围场，坠马受伤。
　　朱总管在旁，宁王望着手指道：“前度宫中赐的红参、熊胆，该有的给我悉数送去，免得本王这四哥为他那宝贝女儿记我一笔。”语罢起身外走。
　　罗妃欲留不敢，垂下泪眼。宁王半个字不曾提到她的女儿。

　　此刻燕王府内亦是混乱。
　　燕王眼前白光刺目，脑中混沌，四肢失感，强自收拢神智，原已躺在床上。
　　钟延首先察觉，轻声道：“请王爷勿动，先忍耐片刻。”
　　燕王听见一声嗤笑，颈侧忽然刺痛，锋锐冰冷的三棱针扎入大椎穴，连刺三次，放出毒血。手段极是纯熟迅疾，又转下一处穴道。
　　燕王道：“这位是？”目光落在钟延脸上。
　　钟延之前强作镇定，如今见燕王转醒，终释心头重负，答道：“陈裔仙陈先生恰好在京，属下擅自请他过府为王爷诊症。”
　　那青年肤色白`皙，鼻梁高挺，是滇地夷人模样。说话间陈裔仙又落数针，燕王皱眉道：“五年前滇南瘟疫盛行，幸有一位陈神医不辞劳苦，赠医施药。医者仁心，果不其然。”
　　陈裔仙嗤道：“不敢。燕王殿下一句‘神医’，区区草民尚且担不起。”
　　钟延正要替陈裔仙告罪，燕王见陈裔仙挽起衣袖，不怒反笑：“陈先生诊出什么，不妨直言。”
　　陈裔仙只顾收针：“燕王殿下无非是一次服食七情散过量，用七情散本就忌心绪大动，须知喜过伤心，怒过伤肝，思过伤脾，悲过伤肺，恐过伤肾，七情妄动，则五内如焚。此症无解，七情散药性太烈，已伤及肺腑。只要今后燕王殿下平日不过度劳累虚耗，不大喜大悲大怒，慢慢用药调理就是。”
　　京中贵介子弟寻欢作乐者多用七情散，盖因此药能使美事更美，服用后菜肴皆成美食，舞女如同仙姬。皇帝亦常于修炼中服食。燕王素不喜这些乱人心智的药物，皇帝令他饮酒，酒后告知他是个孽种，正为引他激动自损。岂料太子死讯与爱女坠马接连而至。
　　燕王坐起，身侧并无仆役，钟延欲扶，为燕王目光所止。燕王道：“送陈先生出府。”
　　钟延送陈裔仙走上回廊。
　　陈裔仙质问道：“这便是你一心效忠的燕王？”
　　七情散常与各种骄奢淫逸行状联系，钟延心知陈裔仙作何感想，如何揣测燕王品行，其中内情，却不是能代王爷向他分辩的。
　　是以钟延并未反驳，只与陈裔仙聊他药庐事宜，待他面色转霁，方才问：“王爷体内残留的七情散药性当真无法解除吗？”
　　陈裔仙道：“倒也不是解不得，只是要冒险。有一味伤情散恰好可以中和七情散药效——你莫急着庆幸，下多少剂量我自问拿捏不准，手重了你家王爷就有终日浑噩乃至丧失神智的下场。我劝你少做徒劳。”
　　钟延面上看不出神情，微微低头，又如同点头，陈裔仙极厌烦他这个样子。
　　陈裔仙与钟延相交于江湖，得知钟延甘为侯门鹰犬，很是怒其不争。
　　钟延笑道：“唯有如此了，劳陈先生再开个调理方子，待会我亲自来取。”。
　　送陈裔仙到府外。
　　陈裔仙不要马车，径自远走。钟延回到王府书房，见两个婢女退出，是燕王唤人进来更衣。盖因先前施针放血，他衣襟已染几处血迹，若不处理，恐引得府中上下惊惶。
　　庄子建奉命办差去，燕王脸色较往日差，向钟延踱近。
　　钟延抬头道：“王爷？”
　　燕王望着他衣袖：“你手上…怎样了？”
　　燕王晕厥之前有意要钟延主持大局，可喉间尽是血腥，一个字都说不出，便用力抓握他手臂，情急之下顾不得控制力道。
　　钟延挽起衣袖，手臂上赫然留有指印。他弯唇一笑：“属下并无大碍。”
　　燕王手边有一盏新送的参茶，更衣过后，正待出门。钟延不解：“王爷是要……”
　　燕王推门：“同我一道去探淼淼。”
　　淼淼即是太平郡主李淼淼。
　　钟延十三岁入燕王府，郡主犹在学步，他看李淼淼长大。郡主视他亦是如兄如朋。
　　今日之事燕王必定不会使爱女得知，钟延最是明白燕王多看重女儿。淼淼从小受尽宠爱，如若她坠马受伤，父亲却不曾即时探望，她难免要多心多想。
　　王府医官暂时留在郡主居处，燕王召人询问伤情。淼淼摔伤右足，足踝错位的骨骼已经接好，尚不能用力，需待两月后察看愈合情况。
　　钟延毕竟是外姓男子，为避嫌止步郡主闺房外。
　　郡主房内多丝幕，如浅色烟云一般。床外帘幕选藕荷色，一侧用小金钩挂住。郡主着寝衣躺在床上，面向里卧，黑鸦鸦的长发披散，压在枕上。
　　燕王问：“郡主睡下了？”
　　一个年长侍女小声回话：“先前医官送的汤药有止痛助眠的功效。”
　　燕王道：“好好伺候。”不欲打扰爱女歇息，要人待郡主醒了来报。
　　那侍女正要答，淼淼掀开锦被：“父王别走，女儿醒了！”
　　她眼尾犹带泪痕，神情不安。燕王走到她床前，扶她坐起，又为她掖了被角。淼淼原本怕遭他责备，此刻父亲全不怪责，她眼角反而又泛红。
　　淼淼哽咽道：“女儿先前以为父王还怪我自作主张，所以不来看我。”
　　她扑入父亲怀中，长发披散，背上的发丝光滑如鉴。他对女儿很少这样亲密，更不必谈被他严加教养的世子。燕王抚她背部，唤她乳名。
　　太平郡主乳名杏儿，因王妃初次有孕正值隆冬，日日呕吐，独想吃酸涩青杏。
　　待安抚她睡下，燕王胸前衣襟已被她泪水沾湿，淼淼叫道：“父王！”又迟疑道：“宁王府送了很多补品，不知宁王府小妹妹现下如何。是女儿带她去围场的，能不能请父王遣人传话，请宁王府小妹妹过来一聚？”
　　宁王这个女儿是侍妾所出，年纪尚小，淼淼担忧此番坠马受伤会令宁王益发不喜庶女，是以先做出回护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