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拂铁衣如雪色》司马拆迁

13、十三

　　宫中旧人皆知，皇帝南巡前幸霞选侍，回宫之日，正是燕王李深生辰。霞选侍怀胎十二月而诞燕王，宫内曾有人称始皇嬴政亦是如此，众说纷纭，经淑妃下令杖杀宫人乃止流言。

　　皇帝犹嫌不足，要把燕王放在冰窖里、火舌上，细细炮制。皇帝于此时道，“你可以退下了。不如好好想想，为何朕会留你到今日。”

　　燕王强压万千心绪，行过礼便退出宫殿。

　　殿外已是午后时分，天色仍未放晴，地上扫过，留了通道，檐上却积满白雪，偶尔能见一点朱瓦。一个小太监为燕王引路，一前一后向苑外行去。天上阴云密布，令人平白生出满心阴霾。

　　行了一阵，忽嗅到浅淡檀香味，头脑随之一松。抬眼望去，原是一个散发不绾、身着袈裟的男子。其人手持念珠，教人想到“池上芙蕖净少情”之句，观之亦如月白风清。

　　燕王拱手，“不想在此遇到安王叔。”

　　对方合十还礼，“一别多年，贫僧已抛俗务，法号‘梦隐’。”

　　燕王道，“是本王一时不记得了，该称一声梦隐大师。”

　　梦隐不急，他身边一个小太监反而急了，看了看这两位，道，“这……王爷恕罪，陛下还等着大师讲经，可耽搁不得！”

　　燕王正要与梦隐道别，心念一转，皇帝命他退下时故意说的话如巨石落下，压得他喘不过气。能自由出入后宫的男子除了安王还有谁？他人不知，燕王岂会不知，安王周训便是皇帝的禁脔。皇帝娶周太祖二女为妃，许淑妃、棠妃先后执掌凤印，却始终空悬后位，不为难忘故皇后，只为安王一人。周训要了却尘缘，却至今不曾剪去三千烦恼丝，并非他不愿，而是皇帝有言在先，周训一旦剃度，则皇帝立时降旨灭佛逐僧。皇帝对安王执念若此，若他是安王与霞选侍私通所生，皇帝留他自生自灭并不出奇。

　　只是，安王又是否知情？

　　燕王稳住神，道，“大师留步。闻说大师昔年精研音律，与母妃因琴为知音。李深不孝，早早外出就藩，不曾侍奉母妃于病榻，使母妃思子早逝。唯今只能尽力弥补一二，母妃在世为信徒，我愿为母妃抄写经文，不知有何讲究？”

　　听他提及霞选侍，梦隐眼睑颤动，仿佛竭力忍受痛苦。他长宣一声佛号，轻声道，“燕王殿下有心，抄《地藏经》即可。芳……霞选侍常诵《心经》，抄写《心经》也未尝不可。”

　　他以目光安抚小太监，和蔼道，“为父母者一心牵挂子女，若能见燕王殿下今时今日，霞选侍也当欣慰。”

　　燕王神色如常，与梦隐道别。他自顾自身，几成天字第一号的荒谬丑闻。难怪他无论如何做都不得皇帝正视，竟从根本上大错特错。

　　燕王弃车就马，近侍从未见他如此沉郁，以为燕王被皇帝训斥责罚，忿忿不已。信缰回到府内，钟延已在书房候着。

　　燕王抬手命钟延起身，问道，“是谁？”

　　钟延奉上一只木匣，回禀道，“有三方探子，下手的是……锦衣卫。尸体被带走，十三死士不留活口，越艳已死，越清生擒。”

　　燕王推开木匣滑盖，里面静静摆着一双玉璧，并生棠棣，亲密如手足，绦穗染过血迹。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燕王不知怎的，竟不能再看，挥手让钟延收起。

　　钟延方才合上盒盖，便见庄子建匆匆敲门进来，神色有异。燕王道，“说。”

　　庄子建忙道，“属下失职，不知郡主带宁王府小郡主去香兰围场骑射，不慎坠马……”

　　燕王闻言只觉气血翻腾，胸中剧痛，眼前天旋地转，呕出一口鲜血。庄子建惊极，屈膝便跪，大叫道，“怎会如此！”

　　燕王如遭剜心刺骨之刑，勉力按住钟延扶他的手臂。听得耳边钟延叫“王爷”，深深望了他一眼。

　　“酒中有毒……是陛下……”钟延脸色苍白，对庄子建喝道，“不可声张，子建，从府外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