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我遇到一只粽子》小友

2、梦境内外

　　二.

　　[停下。]

　　[Why？]

　　[我说，停下。不可以是他。]

　　“喂，哥们儿，醒醒。你这样也能睡着也是本事啊，再不吭声我就打110了啊。喂，我说你呢，要睡回家睡去。”

　　路夕然轻哼一声。迷迷糊糊地伸手挡住眼前刺眼的光，他翻了个身，却立刻痛得抽了口气——身上几个关节咔嚓一声，响亮欢快地述说着身体的僵硬。痛苦地捂着几乎无法动弹的脖子，路夕然缓慢艰难地直起身，大脑一团浆糊。揉了揉疲倦的眼，他摸到手边的眼镜，立刻胡乱摁到脸上，思维在逐渐清晰的视野下开始它缓慢的运转。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记忆里自己好像还没完成上司布置的任务……不，他好像也不记得自己有打开过公文包，他……

　　一个激灵，路夕然猛地抬起头，手指在冰凉的地砖上狠狠攥成拳。他茫然地环视着空旷无人的站台，手边静静地躺着自己的黑色公文包，干净地连灰尘都没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抬头，面前站着一个看似是工作人员的黑发年轻人，此时挑着眉直直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顿时让路夕然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他身后的楼梯在明亮的灯光下透露出凌晨朦胧的淡薄夜色，没有镜子，没有女人，一旁的自动贩卖机发出正常运作的嗡嗡声。路夕然抽出手机，清冷的屏幕上闪烁着四点整。

　　“你没事吧？睡在这种地方，骨头会发霉的。”男人笑嘻嘻地托着腮看他，显然对他为何睡在这种地方很感兴趣。“像你这种迷糊蛋我可很少碰到，要我说——”

　　路夕然二话不说，抓起公文包就站起身来，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推了推眼镜，他弯腰把西裤上的灰尘拍掉，听到自己的胳膊又清晰地响了一声。把头发抚平，他转身，没什么表情地打量着叫醒他的、喜欢废话的男人。“你在这里工作？”

　　“是啊，售票员啦……我叫白慕。”男人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站起身，把拎在手里的深蓝色制服外套随随便便甩在肩上。“好不容易我来早一次就捡到个活人，这大概也是某种运气吧……”

　　没有理会他多余的感慨，路夕然自顾自地把领带解开重系——即使这个时间街上没什么人，他也没有让自己衣冠不整走出地铁大门的准备。“昨晚大概午夜十二点，这里有停电吗？”

　　白慕愣了一下，顺口就回答：“没有啊，昨天12点我还在呢，而且又不是鬼门，怎么可能会停……”

　　路夕然挑起眉。

　　年轻的售货员顿了一秒，突然咳嗽起来，接着瞪了路夕然一眼：“你谁啊，怎么这么多问题？我的工作也要管，这个地铁又不是你家的，你也管不到！还没开门呢，我没叫保安就不错了，快快快，出去出去！”

　　“鬼门是什么？”

　　“我讨厌问题！再见再见再也别见！”

　　“……”路夕然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只是安静地盯了对方几秒，直到对方心虚地沉默下来，才提起包，毫不犹豫地干脆离开。

　　[Why]

　　[……]

　　[我很久没回来了，本来还以为会有礼物呢……好让人失望啊，杨清。]

　　[不可以是他，其余人，随你的便。]

　　[啧……Boring.]

　　路夕然没回家。他直接在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里一动不动坐了两个小时，以可怕的速度把工作处理完毕，然后，搜索。鬼门，这个词太过普遍，百科提供的资料有关风水，没有丝毫帮助，对于路夕然来说就是一堆毫无理智的废话。他思索几秒，又输入“地铁鬼门”。几条传言跳了出来，比如在铁路上见到一个看起来要自杀的青年，但下一秒又突然消失了；在地铁玻璃上见到了鬼脸；新闻截图无意间照下了鬼影……

　　或许过去这种事路夕然笑笑就过去了，毕竟这种事他从来都是当无聊的笑话来看。但昨晚过后他却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是梦吗？但怎么会有这样真实的梦？他从未那样简单就睡着过；如果他真的昏睡过去，摔倒在地的痛觉也足以叫醒他才对。

　　把地铁的名字敲下来，他再次搜索。

　　【……七岁女孩在八号线地铁失踪，身穿淡黄色连衣……】

　　【……八号线地铁失踪后就再也没见到他，我很担心……】

　　【……怀疑有人贩子在八号线地铁行动，警方已着手……】

　　路夕然微微皱起眉，缓慢地下划。好多失踪的人……或许只是有犯罪团伙出没而已。或许昨天自己只是单纯睡着了而已。毕竟自己没有失踪不是吗？所有东西都在，自己也完好无缺。至于那个白慕提到的鬼门，大概也只是他听说了太多传言，因此把失踪案件都视为鬼魂作怪了吧。疲倦地摘下眼镜捂住眼睛，路夕然轻声叹了口气，精疲力竭地把自己扔在柔软的椅子里。他第一次对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有了怀疑，第一次对鬼魂的存在产生了犹豫。他试图说服自己，只是自己太多心，但理智让他无法忽略那些无法解释的事实。一旦对过去坚信了数年的东西重新审视，他才发现，本身这所谓的“事实”根本就是摇摇欲坠。

　　街道上已经有了些许车辆和零零落落的行人，城市在清晨的阳光中慢慢苏醒了。把手中的黑咖啡一饮而尽，路夕然打着哈欠走进洗手间，把冰凉的水扑在自己脸上，让神经冻得颤抖。他抬头注视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手指滑过明显的黑眼圈，无可奈何地捏住自己的鼻梁。这样去上班，经理会不会因为他的努力而发奖金给他？

　　昨天的梦，还是快点忘掉吧——这么想着，路夕然却忍不住瞥了瞥自己的肩头。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再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逼疯的……嘲笑着自己，他把脸上的水滴擦干，戴上眼镜。

　　然后他愣在镜子前。

　　血液几乎凝结。

　　路夕然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他看到自己眸子中透露出的惊疑和恐惧——一种世界在自己面前崩塌的愕然。他静默着，半晌，无力地抬起手，颤抖着，碰触着自己的脖颈。两个细小崭新的伤口上凝结的血块像是嘲讽着他的天真，手指的摩擦带来的刺痛像是有针扎入。路夕然前倾，侧过头透过镜子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伤口——那清晰的小洞，距离不远，好似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入了一般……

　　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身影。

　　路夕然一个战栗，转身冲出洗手间。收银台前的店员被惊得几乎跳起来，瞪着这个一直很安静的客人狂奔过半个店，猛地跳进椅子，用几乎可以说是粗暴的动作把键盘摁得劈啪作响。狠狠一敲回车，路夕然飞快地扫过屏幕上的字句。光标在搜素栏里静静地闪烁着，而它身前的那个词语虚无漂泊地立在那里，落在路夕然的眼里却是打破幻想的沉重石块。

　　【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