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卓·落子以成棋 相思已成局》墨染清殇

1、落子以成棋

　　卓东来第一次见到李寻欢时，李寻欢说的第一句话是“小二，再打壶酒来”
　　卓东来忽然笑了，无声无息的，只薄唇牵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几乎不见。
　　那是他看到李寻欢喝的第十壶酒，那人面前的一方木桌上整整齐齐码着九只一模一样的空酒壶，李寻欢不说让收，小二也乐得清闲自不去理会。
　　李寻欢喝的不快，却很多，一壶接着一壶，一向冷清的小店很难遇上这般生意，小二上酒自是殷勤的紧，这次图个方便，一下子拎了六壶酒过来，上好的竹叶青，一手勾着三只酒壶，小心翼翼的挪步送去，叮叮咚咚一阵轻响放下酒壶后，小二揉揉惺忪睡眼，弯着腰陪着笑开口“爷，您行行好，小的一次给您上足六壶，您慢慢用，省得爷一壶一壶的叫着麻烦”
　　李寻欢眼睑都未抬一下，探手拎过一壶竹叶青仰首灌入口中，半晌，轻轻叹了一下，微不可闻，再开口，依旧清泠泠的嗓音，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只道“好”，清清浅浅云淡风不惊。
　　粗布衣的小二反倒为难了，抬手挠挠头为难的看着眼前这位爷，方才的话，竟也不知这位爷听进去了没有，只应一个好字，等到这会儿也丝毫没有付酒钱的意思，若待会喝醉了没法付账，或是赖账那可怎么是好，踌躇半晌，依旧楞楞的盯着眼前这位爷，瘦削清俊的贵气模样，像是一位书生，书生一向知礼，即使向他讨酒钱惹恼了他，兴许也不会动手打人吧，纵使真的动手开打了，瞧这位爷苍白病弱的模样，又时不时的掏心掏肺咳上一阵，想来也打不过自己吧，不，是定然打不过自己，小二仔仔细细想了这一番，便壮壮胆子，战战兢兢开口“爷，您看……”
　　“小二，这位兄台的酒钱，我付了”
　　小二未完的话被硬生生截断，一下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半晌梗着脖子咽下了惊疑，小心翼翼的回身，面色已然青白，临窗那位一直沉寂静默遍身冰冷骇人的紫裘贵爷，正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这位兀自饮酒不为所动的轻裘公子爷，这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小二努力控制着打颤的双腿，费力眨眨眼睛望着紫裘贵爷面前木桌上搁置的银子，顶着巨大压力一步一停挪将过去，小心翼翼把银子拢到手中，也顾不得细看便点头弯腰的竭力陪笑颤道“好……好嘞，小的谢……谢谢爷，爷您，您慢用”
　　说完，便飞一般逃窜到近人高的柜台后缩着，任凭掌柜的推搡，竟死也不肯再露面。
　　卓东来眉梢轻扬，别有兴致的盯紧李寻欢，那人举高酒壶遥遥敬了卓东来一盏，菱唇轻启，依旧泠泠之音“多谢”
　　分明是谢，卓东来却听出，那声音竟淡漠的仿佛一切不萦于心，仿佛脱离了这个俗世浊尘，天地惟一人而已。
　　卓东来忽然对这人愈加的有兴致，索性缓缓起身，缓缓踱步到李寻欢身前，优雅的笑道“兄台，早晨寒意颇盛，一个人喝酒未免寂寞了些”
　　“好，我请兄台喝酒”李寻欢浅浅抬眸，碧色眸间隐隐泛出光影，朗朗笑应。
　　那个清晨，的确是很清冷的清晨，前一日卓东来和司马超群第一次有了分歧，是夜卓东来去司马超群的别院寻他商议大镖局事务，行至别院，正欲推门之际，里面忽然传来极其温柔的嗓音，恍若飘絮拂面，恍若情人间的呓语，不，分明就是情人的呓语，是吴婉对司马超群说“你啊，镇日镇日忙着大镖局的事情，就连孩子的生辰竟也忘记了，让他一早便眼巴巴的想着盼着，这下，看你怎么是好，你啊，你如何忍心”
　　那一句埋怨，无论是有意无意，卓东来听得分外清楚，他忽然觉得，里面那个温暖的氛围从来不属于自己，那个氛围甚至独立于大镖局之外，近到触手可及，远到千山望断。
　　大镖局，紫气东来阁，永远不是自己的家，他卓东来甚至没有一位家人，流水老人、蝶舞、司马超群都不是，卓东来，从来是独自一个人，不需要任何家人，他强迫自己摒除这些杂念，可终究无力。
　　这一日有着无数的意外，所以，他很想冷静的思考一下，毫无目的的策马而来，遇到一个清静的酒馆，遇到一个如斯有趣的人，事实上，这世间，从不乏乐趣。
　　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卓东来别有兴致的问李寻欢“如若那日晚辈没有帮前辈付账，前辈自当如何”
　　李寻欢碧色眸间漾出一抹又一抹暖意，笑的很是狡黠“我便等啊，等着东来”
　　“晚辈若是不去，前辈又怎样”
　　“会的，东来一定会去”
　　“前辈何以如此笃定”
　　“因为，我在等东来啊”这句话，李寻欢说的极其暧昧，让卓东来一时后悔，过去的事，原本便不该提起。
　　那日，卓东来醉了，他的酒量一向颇佳，而且喝酒极有节制，那个清晨，竟然醉了，他已经十几年没有醉过，这是第一次，也必定是最后一次，这是卓东来日后隐隐下定的决心。
　　那日，等他醒来时，依然是醉倒前的模样，随意倚着墙壁靠着木桌睡的深沉，唯一不同的便是，原本在李寻欢肩上随意披着的驼色披风，这会儿牢牢的覆在自己身上，卓东来一向浅眠亦警觉，这次竟好眠，就连何时被披上了披风都不知晓，看窗外天光，应是过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大镖局的人竟未寻到这里。
　　一阵怔忪之后，卓东来缓缓回神正对上一双碧色的眸子，温暖清澈纯洌，那瞳眸的主人清清浅浅一笑“大镖局的人来寻他们的卓爷，被我挡在了门外，恰好借他们的银子包下酒馆，让你好好睡一场”
　　话音未落，卓东来忽然想到，今日是蝶舞传信朱猛要来长安的日子，紫灰色瞳眸瞬间变得深沉，凛凛笑意暗涌，开口，嗓音愈加阴柔“李前辈”
　　二人之前并未深谈，亦未表明身份，却未想到李寻欢竟无丝毫疑惑，含笑应下，轻柔道“东来，你睡得可好”
　　我何时与你如此相熟，卓东来隐下防范，缓缓起身，优雅的将披风折好，优雅的探手递与李寻欢，优雅的颔首道谢，优雅的旋身缓缓踱远，紫裘一角划出决断的弧度。
　　门外，轻微窸窣之声后传来阴柔凛冽的声音“卓青，回大镖局”
　　“是，卓爷”
　　“今日的事情，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分”
　　任何人，自然也包括酒馆的人，李寻欢唇畔浅浅勾勒一抹笑意，果然是大镖局的二把手，卓东来。
　　“是，卓爷”
　　“卓青，蝶舞可曾回到长安”
　　“回卓爷，蝶舞已在大镖局等候两日”
　　紫灰色的瞳仁瞬间收紧，锐利如同冰刃“什么”
　　“回卓爷，蝶舞昨日便已到长安，在大镖局恭候卓爷，今日已是第二日”
　　两日，李寻欢，你竟然绊住我两日，竟然是朱猛的人。

作者有话说

　　前辈毕竟是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