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卓 醉见惊鸿照影来》墨染清殇

18、第十七章

　　李寻欢斜倚廊柱静静坐着，神色淡然剑眉轻蹙视线隐隐飘向远处梅林，即便是李园的红梅这时也已然落尽只余无数枝桠交错缠绕寂寥。
　　李寻欢不时举起手中酒囊浅啜一下，眸光偶尔转向廊前竹影里抚琴的紫衣人便浅浅一笑，唇角顿时勾勒出几分暖意，带得穿林得风都温暖了起来。
　　一曲梅花三弄罢，卓东来指尖又划过琴弦带出几丝泠然清响方才缓缓起身轻拢紫裘，抬眸望向犹在自饮自酌的笑若春风的李寻欢“前辈，百花酿比之竹叶青醇香是否寡淡了些”
　　李寻欢轻晃手中酒囊约莫还有一半东来便开始担心了，他从来不信任自己在喝酒方面的分寸，李寻欢心中明了亦不肯点破只轻扬眉稍浅笑着“比之东来的波斯葡萄佳酿又如何”
　　“晚辈福浅未曾饮过百花酿，自然不明其中比较”
　　“东来莫不是想试试这百花酿了”
　　李寻欢虽是这样说，指尖却紧紧握着酒囊不肯松开，卓东来抬眸看着他一副很是为难的神色心中早已了然，李寻欢不是不肯把酒囊交予自己，只是怕交予自己后今日便拿不回去再喝不到酒了，这人喝了半日亦不知足，委实是一遇到酒便半点分寸也无，想到这般卓东来眉间升起几分戏谑的浅笑“前辈莫不是舍不得这百花酿”
　　“百花酿虽醇，花香甚浓却掩了酒香，东来不试也罢，不若前些日子传甲寻来的花雕陈酿，东来若浅酌暖身不妨与我同去冷香小筑温上一壶花雕，今日便做这酒中仙如何”
　　这人为了酒当真厚颜的可以，卓东来眉间笑意更甚“晚辈未曾见过酒仙，酒鬼倒是见过不少”
　　“东来……”
　　“兰羞荐俎，竹酒澄芳，杯是翡翠杯，酒是竹叶青，前辈不是最喜竹叶青”
　　“天赐绍兴鉴湖水，酿得黄酒万香说的便是这花雕，今日我们就不用翡翠杯，只用粗瓷碗盛来花雕如何”
　　“为何是花雕”
　　“百花村几百条冤魂未散，如此我们还能对饮女儿红吗”
　　李寻欢在两日之前动身离开百花村，他离开那个晚上百花村便惨遭屠村，是夜全村百姓尽数死于非命无一幸存。显然那些人是一直顾忌着李寻欢，而李寻欢的离开为恰他们制造了一个契机，消息是在两日之后的今天传到京城时李寻欢在太白居无意听到的，这对于他无意是除苏家以外另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把这份罪孽又承担在了自己身上。
　　“前辈可有头绪”
　　“没有”
　　李寻欢行事的原则便是但凡遇到纷争，对方若是平民百姓，有理无理他必定先让三分，对方若是江湖人士，有理讲理无理退让，若对方实在不讲理，那便刀兵上见真功夫，生死有命。而对于身边的人尤其是恩人，他总不自觉的百般纵容，他的性子如此，凡事若非笃定他是绝对不会苛责身边任何人，他也许会怀疑却不会告诉旁人他的怀疑，他会尽力保护身边每一个人，而选择由自己来承担所有的后果，这次亦是如此。
　　“前辈什么道理都懂，只不肯去做”
　　“我能怎样呢，东来，有些事我不能不做”
　　卓东来也不逼迫，只负手踱至李寻欢身侧接过酒囊，轻晃，还有大半，有时这人还是有些分寸的，卓东来仰首饮了一口望向李寻欢“武林盟主广发英雄贴招募各路武林门派人士齐聚华山商议大计，今日送上帖子，前辈如何看”
　　武林盟主司马超群，李寻欢一想到这个名字就隐隐有些不安，当今的武林盟主和大镖局总镖头有相同的名字，对于卓东来来说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情，而自己却不能不去，前几日在百花村他觉察到无数武林人士的存在，此次华山齐聚必定是一个追查的机会“东来，我不愿你去”
　　“前辈若去，晚辈自然相随”
　　“东来”
　　“前辈放心”
　　放心，东来，你是让我放心你定然不会有事，还是放心你已不再对过去心存芥蒂，无论哪个，东来，在经历这几日之后我都无法放心。也罢，无论如何，东来，我都不会再放手，也不允许你受到一丝伤害，这一世我想携手终老的人唯有你而已，思绪至此李寻欢也不再介怀，缓缓开口道“在百花村唐密忽然出现在赌坊用受伤逼我离开，随后劝我莫要去管小云说他自己会有分寸，小云明明杀了赌坊的人还被他们抓住竟然毫发无伤，又突然肯随我回李园，苏家的房地契被无数武林人士觊觎，苏家的地底下就行隐藏着什么，百花村在我刚刚离开便惨遭屠村，武林盟主忽然发出英雄贴，这些事情看似关联却又太过巧合，赌坊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谁，竟然一直掌握我的行踪特意避开我，他的目的是什么，武林盟主这次又想做什么，东来，我们安静的日子不多了，平静亦离我们愈来愈远”
　　“百花村赌坊的背后是飞鹰门，飞鹰门门主律晓风背后还有一个主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更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东来也不知道吗”
　　“晚辈不知”
　　李寻欢忽然直起身子定定望向卓东来，他与卓东来相交这么久，没有人比卓东来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卓东来。
　　卓东来若是要调查一个人，最多只要用三、五个时辰，就可以把这个人的出身家世背景习惯嗜好武功门派，自何处来，往何处去，全部调查出来。做这一类的事，他不但极有经验，而且有方法，很多种特别的方法，每一种方法都绝对有效。
　　这些方法李寻欢也知道，而这次，他们竟然查不到，甚至连那个人是谁都查不知道，这只能说明定然有非江湖的势力参与其中。
　　这个世间原本就只有江湖和庙堂，卓东来身在江湖，李寻欢虽然是两榜进士探花郎却早已辞官也只能算是江湖人士，江湖上查不到的事情便是庙堂是朝廷是官家的事情，由此可见这个隐藏的暗势力便是官家在背后操控的势力。
　　百花村几百口村民尽数死于非命，整个村庄的土地使用权自然是落在朝廷手中，随后便要竞拍，若想拿下整个村子的土地使用权，除了人力财力物力以外还需要权力，朝廷的势力不止从暗处渗透亦会从明处参与，只是暗势力与明势力是否是一人操控却无人知晓。
　　也许这只是有人布下的局，只是这个局从一开布下便再也无法挽回，江湖人士官家势力各自抱着自己的私心往里面加一把火，局越来越大，布局之人的目的亦因为多方参与越来越扑朔迷离，到现在火势早已蔓延到无法控制的地步，纵使是布局之人也已经身不由己无力抗拒，局，已是死局。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按着预算的局面结束，这些道理，李寻欢和卓东来都懂，此番被卷入其中二人便未想过逃避，纵使死局，也要搅活，只因卓东来不允许李寻欢身边有危险潜伏，而李寻欢亦然。
　　李寻欢总能轻易捕捉到卓东来的心思，卓东来亦是，静静凝视良久，李寻欢抚上卓东来的手臂轻声叮嘱一句“东来，防备着关天翔”
　　卓东来浑身一震，定定望进李寻欢碧色的眸子，清澈坚定温暖，那一抹忧色被他掩饰的很好。
　　十六年前李寻欢有过一个结义大哥龙啸云，为了这个大哥他让妻送屋失魂落魄远避关外十年。十年带着满身沧桑病痛回来又受尽这个大哥的种种迫害，他从来想过要防备，纵使这个大哥几次三番要李寻欢的命，他依然没有防备。不是不知晓龙啸云的卑劣而是他明明看的清楚却依然不肯防备，龙啸云于他是恩人是兄长，滴水之恩涌泉以报，龙啸云就是要他的命，他也认为应该。
　　十六年后李寻欢竟然提醒自己去防备他的结义大哥关天翔，卓东来知晓，李寻欢对于关天翔的情义丝毫不逊于当年他对于龙啸云的情义，甚至比之更要深重几分。
　　李寻欢曾对关天翔说过“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不在于交往的久，而在于交往的深，要交情、交心”，十六年以后，李寻欢若非真正认可关天翔是断然不会结交的。
　　而今日，关天翔的这份恩情和江湖上的李寻欢待所有人的道义放在一起竟然远没有卓东来一人重要。
　　这点认知让卓东来震惊，自己于李寻欢究竟有多么重要，他肯说出这句话，内心究竟承担了多少对恩情的背叛多少来源于道义的责难，纵使如此，他却依旧笑得风轻云淡，把所有的忧虑都在眸子里深深掩去不肯对着卓东来泄露一丝一毫。
　　是怕我担心吗，卓东来眸间渐渐浮起笑意，抬手拂上那人的指尖拉他起身向廊外行去，口中轻轻应了一句“好”
　　“东来是要请我喝花雕么”
　　“昨日从地窖里挖出的疏影，前辈还要喝花雕吗”
　　李寻欢今日已经喝了不少的百花酿，本不应允他再喝下去的，可这人执拗的性子压抑着心事不肯有讲有时还是喝些酒舒缓一些的好，比如现在，他定然在为了百花村、关天翔、龙小云和司马超群一直忧虑。
　　花雕虽是黄酒却也是烈酒，疏影刚刚好，酒醇香不减酒烈性却减弱许多，纵使多饮几杯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更何况，这疏影原本便是卓东来专为了李寻欢酿造的。
　　“疏影，东来，半个月前你不是说疏影已经喝完了吗”
　　“晚辈只是说酒窖里面放置的疏影已经喝完，并未说酒窖下面埋着的疏影”
　　“东来，你告诉我，李园究竟还有多少坛疏影”
　　“一坛，前辈可是相信”
　　“我自然相信”
　　“那便是了”
　　分明不是，哪里有人埋酒只埋一坛的，李寻欢这样想着却并未说出口来，因为冷香小筑已近在眼前，而他早已嗅到疏影温热后散发的淡然梅香，东来竟是一早便温着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