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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窗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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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实在很好。因为一场相对愉快的闲聊而舒适起来的心情仿佛连眼睛都被打开来。我安静地听着人行道上用影子与妈妈比腿长的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就这么倚靠在梧桐树的大片树荫下仰起脸,也承接着夕阳余晖透过广茂枝叶投下的细碎光影。
右眼角一小块光斑温暖得刚刚好,我闭着眼睛,想必正一脸满足地捏起唱个不停的手机,又摸到通话键按下去放在耳边。
“你好,请问哪位?”
“我说小姐,拜托您能快点接电话并‘顺便’看下电显吗?真是受不了你诶!浪费高科技!”
“哦,是颜颜啊。今天又怎么了。”
“啧啧,听听你那冷漠不耐烦的口气!真想让那些买书的人都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废话可以省了,说事儿。”
“呃……晚上一起去Pub吧。”
……
基本上我讨厌一切拥挤与嘈杂。就算被某人说过是我太自我不能融入我还是无法尝试着去喜欢上。虽然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会接受友人的邀约,但也许不过是我有多重人格罢了。
能让我称之为是朋友的人,一双手的指头可以数的过来。我对“同学”、“同事”、“认识的人”及“朋友”的定义很严格。如果我对谁介绍说:“这是我朋友XX。”那么即是说这个人对我有非同一般的存在意义,这点也只有那几个朋友知道。而在其他诸如“同事同学认识的人”眼中,我可能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朋友,并且温和有礼。
即便是朋友中也只有颜颜会说我是个冷漠到骨子里的家伙,而我会摊手耸肩以表示自己的无所谓。“藕断丝连”之类的感情,距离我已经是远古时代的事了。现在的我对于只有“普通关系”的人,通常是多一句话都懒得说的。也因此方才对画廊主人的聊天内容绝对不想让她们知道。若让她们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我自己都会觉得尴尬。
“如果多嘴了请恕我失礼。我很喜欢你画作的风格,并不仅止于这一幅。”他当时一脸惊诧难以置信,这大概是同类与同类之间的默契吧,我继续道:“但是私以为,如果你愿意将这种风格视角与想法用于平面设计之类的地方,想必更能展现你的才华与抱负。”
就算是如此委婉的建议我也绝对不会对女人说,我是指任何一个女人,我都不会。事实上就算对方是男人,除非必要(比如工作上)我也绝对不会说些吃力不讨好的话,遑论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深谙人性之道,也因此很少对他人提建议。相信我,这是让你的人缘好到人神共愤的最佳捷径。
十分令我欣慰的就是这唯一一次“多此一举”真正找对了人。男子惊讶之后摇摇头,似乎很无奈但毫不讳言地笑道:“其实这是我个人最后的一次画展了,已经跟某出版社签了约。这是、算作告别式了吧。”他没有露出更加悲伤的表情,只是言语的缝隙间渗透了些落寞,就让我想起某个时段的自己,一时间竟没能说得出话来。
我们大概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忘了时光流逝。然后他对我说:“谢谢。”
我回过神来也对他笑笑,之后转身离开。出画廊前还听的到他零星的叹息:“……真的很意外。”意外于来自冷漠同类的“多嘴”吗?我没有回头地笑了。
这城市的夏天即便是傍晚也热流涌动。和颜颜在熟悉的餐厅里落了座,我忽然开始後悔没有换身衣服就直接来赴约。餐厅里几乎所有男性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这一桌,与颜颜的宝蓝色丝绸露背长裙、大波浪披肩卷发、精致的妆容相比,高挽著发髻只扎了一只步摇固定,一身白色OL装的我简直就像个称职古板的经纪人。
虽然不至於讨厌痛恨被比下去,但是也坚决不喜欢──不过大概没人能从我的从容自若总看出什麽吧。颜颜露出了一抹自负却又洋洋自得的笑意,我挑动眉梢接过菜单为两人点了餐。
“吃完饭陪我回去换个衣服。”待侍应生走了我才端起水杯面无表情地说。与好友一起最便利的地方莫过於可以毫不客气。对此他们也都习以为常,所以我们互相都不客气。
“怎麽,不甘心被我比下去了?”一脸挑衅地对我眨眼睛的长发美女是我的狐朋狗友一号,我从心底里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然而却要忍受她和我住在同一间租用的公寓里三月之久。
我们并不是合租的,我喜欢一个人住,她们都知道。只是有一天这个女人忽然半夜跑来“请求”我收留她,在一番讨价还价後我还是不幸地惨遭滑铁卢……哦,那可真是段辛酸的历史。我以为她选在那种不可思议的时间来找我一定是发生了什麽事,甚至好一段时间都没敢直接去问。结果事实证明这个疯女人就只是想省下房租和乘车费为了买一条Gucci的晚礼服罢了。知道事件真相的我只差一点点就神经崩裂,将眼前的显示器扔向她刚起床像鸡窝一样的脑袋──不过最後因为想起文章还没存盘就这麽把自己劝住了。
此时此刻看著她坐在我对面的耀武扬威,实在有种悔不当初的感觉。我极其顾忌形象地将倒好水的杯子拍在她面前,无比淡定地看著水溅湿了她半胳膊。
“再嚣张你就请自己去吧,颜小姐。”
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满意地笑著看她扁起嘴巴一脸可怜兮兮地看著我,心情大好。
“我错了。”
“嗯,很好,我原谅你。”
“死女人。”
“你刚刚说什麽。”我惊动了自己的整条眉毛,她捏著水杯子冲我眨眼睛:“我什麽都没说呀。”
“哦,是麽。”
“嗯嗯嗯。”
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装可爱的千面女郎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虽然有时会做出些让人咬牙切齿的蠢事。比如她一时心血来潮引诱了餐厅里的男客人,就这麽导致西南角正用餐的一对儿不欢而散。男的忙著追出去,女的拉开餐厅门还不忘狠狠瞪我一眼──我确信她更想瞪的人是我对面的白痴女,可惜我俩坐错了方位。从我的脸上就可以读出那女人的怨恨了,颜颜摊手耸肩,我回给她一个蔑视的眼神。
“喂喂,你不觉得这种事都是那些轻易就被引诱的男人不好吗?谁叫他们一点都禁不起诱惑!”
心里表示赞同但我还是冷笑著轻哼一声道:“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冲我吐舌头,看起来够丑:“你啊,对爱情太理智会变成老女人哦!而且像你这种类型的,”她忽然贼贼地笑起来:“像你这种一脸禁欲主义的家夥,要麽就是遇见一个让你跌倒就爬不起来的人,要麽就只能孤独终老了!”不知道她是看到我跌得满身泥的场景还是看到我苍老孤苦伶仃的身影,那张孩子气的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想我确实心情很好,其实大多数时间和朋友们在一起的话,我都会心情很好。
“不好意思,我是因为跌倒过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呢。你设想的那两种情况都不可能了哦。”她掉了筷子中的糖醋鱼瞪大了眼睛看我。
“……真的假的?”震惊且迟疑的语气。
我突然觉得有点抱歉,朋友中只有颜颜对我的情史点滴不知。我们是毕业以後才认识的,而和什麽人恋爱的事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了,我从不会主动提起。
“有什麽好惊讶的,就算是我也该谈过一、两次恋爱吧。”
“No、no、no。你的话,谈过十七八次也很正常,谁叫你不会拒绝──但是让你跌倒过就很奇怪啊!”做完夸张的表情还嫌不够,末了她又强调补充了一句:“得是什麽样的大罗神仙才能把你那石头心捂热呢?”
我好笑又无语地挪低了视线,手中透明长杯中的水从中心处晕出圈圈圆圆,一波一荡,而我的声音竟能波澜不兴,没有半点涟漪。
“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不过呢,”我抬起头撇撇嘴角:“确实曾有过这麽一个存在。我最疯狂的时候,甚至有过、只要听到他念我的名字,就会停止一切有理无理的、‘无理取闹’了。──我抬起头,餐厅的旋转玻璃门是茶色的,我对冷色调的所有东西都无抵抗力。“你相信麽?是一切。”
“……说实话,不相信。”她拧著眉头,好像喝到了蛇一样的表情,反而比搔首弄姿的时候可爱得多:“也不能说是不相信吧。只不过你、应该说是,你说的话一般人都不会怀疑,也没理由不信。但是你说话时的表情就没什麽说服力了。”
“是麽?”
“对啊,你讲自己的事的表情和你讲故事的表情是一样的啊亲!”
“我怎麽不记得我有讲过故事?”
“呃,是没有过。”
……
颜颜其实不是很擅长表达,但是她说的我都能听懂。我还是很喜欢这种默契的,在一些场合非常适用,虽然大多数时间她自己似乎意识不到这种交际的技巧,也许该说她反而比较有天分吧。
并且她仍然相信爱情。即使她是我们圈子中第一个指著前男友的鼻子喊著:“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一样!喜欢的时候对每一个女人都是真的爱,不喜欢了真爱就可以原样转移到别人身上!根本就都是无节操的混蛋!”她那日一脚踹在那男人的小别(别克)上,实在是气势万钧,泼辣剽悍,因此很快就成为那条商业街上众星拱月的“女王陛下”了。然而女王陛下憧憬著爱情这种事,旁的人大概是没什麽机会知道的。
她相信这世界上还是有好男人的,而她一定会找到她的“真命天子”──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念叨著这个鬼词一直到现在。我端著高脚杯坐在吧台上,透过金橙色的液体看酒吧老板凛帅气地调酒姿势,一边毫不留情地嘲讽她:“好男人?在这种地方?”震耳欲聋的DJ舞曲和鬼魅一般的镭射灯效应里,舞池中摇摆的各色男女舒张的肢体扭曲的动作,精准一点的形容就是:好像群魔乱舞一样。──我觉得颜颜也并不是真的喜欢这种地方,她只是喜欢偶尔放纵的自己,并欣赏著能够随时融入魑魅魍魉之中,又能随时抽身离开的自己。
婉转地拒绝了又一个搭讪的男人,我和她碰杯。似乎想露出一个妖冶表情的她看起来更倾向於天真,她竖起一根手指摆摆:“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有预感会遇到哦!你少不信邪!缘分这种东西有时候啊,就像卫生巾!”对她脱线的比喻已经司空见惯的我还是差点被自己的酒呛到,我没好气地看她:“这比喻可真够惊世骇俗的。”
“本来就是嘛!你觉得需要的时候它就会派上用场了啊!十有八九还是很准的!”
“所以你觉得需要的时候,缘分就从天而降了?”
“对啊,今天绝对会准的,我看过星座运程了。”
果然又是星座,我别过脸长长地舒了口气,正好调完酒的凛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帅哥,我的Bloodmary──”我故意拖长了音叫他,有点耍赖撒娇的感觉。凛摇摇头,将血色的酒推到我面前。凛是我非常喜欢的类型,不喜欢说话,但却是十足温柔的人,和我正好相反。我总是开玩笑说要是他是我男朋友就好了,他从没当真过。只有一次他翻了我一眼低声斥道:“你敢不敢对别的男人说同样的话?”我就无辜地冲他眨眼睛。我喜欢他的手,不知为什麽就是喜欢。凛虽然是个Gay,但是一点也不女气,而且他真的长得很帅。我承认我是外貌协会的,所以喜欢调戏帅哥。
“凛你说,你这店里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好男人?”
凛看看我又看看颜颜只能摇著头无奈地笑。
“喂喂你们俩什麽意思啊!合起夥……”
店门口的风铃响了,颜颜的眼睛里那麽明显的一簇光令人无法忽视,我顺著她的视线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