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心》月落声息

16、天上掉个大馅饼

　　紫漆木门被人轻轻推开，透进的阳光如雪铺开，坐在贵妃椅上的女子倏地抬头，刺目的光亮中，能清楚看到起伏飘着的微尘，那一身碧色水绣丫鬟服的少女身形纤瘦，面容清秀，又带着些许英气，她的双眼如天山之水清亮，肌肤如玉，风姿不凡。

　　女子看得一阵恍惚，似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目光复而清明，握着茶杯的力道大了几分，似是要将青花白瓷杯捏得粉碎才甘心。

　　“红姨”顾枝莲与元香一前一后进了屋，恭敬地行了个礼后分开站在两侧，等待着她开口。

　　绛紫色的衣衫将上座女子的脸衬得白如纸，她半敛眼睫，纤手拈着茶盅，轻拨开浮在水面的茶末和茶叶，浅啜一口仿佛不曾看见二人，又拿起手边碟子中的桂花糕一块一块细细品尝。元香不解地看向顾枝莲，却只得到同样迷惑的回应。

　　待到二人站得累了，脚底传来一阵阵发麻感，红姨才从腰际抽出绣帕擦去嘴角的碎末，抬眸看向她二人，温柔一笑道，“昨日一夜未曾进食，方才肚子饿得慌，没顾上你们两个，快别站着了，来我身边坐。”

　　她让顾枝莲坐在右侧，让元香坐在左侧。红姨吩咐身侧的丫鬟收拾了茶碟，轻拍了拍元香的腿，亲切道，“这些日子你这丫头长得越发得俏丽了，你跟着我也有一年了吧？”

　　“回红姨，已经是一年又一月有余了。”元香不习惯平日对丫鬟一向严厉的红姨突然待自己如此宽厚，低垂着脸，圆眼始终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好孩子，你倒是记得清楚。”她收回手，仰面感叹道，“日子可过得真快，仿佛昨日我还是同你们一般大的黄花闺女，今日就成了凋谢的黄花喽。如今人老了，不比从前了，有些事记不得了，有些事也做不动了。”

　　顾枝莲沉默地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八九的女子一副青春不再的模样，脑海里不禁浮现那一日无心窥探的画面，身材丰满凹凸有致的女子娇嗔地在床上浪荡的欢叫，不由浑身一个激灵，红了耳根。

　　仿佛感觉到了顾枝莲的不自然，以为是她还在埋怨被分派去火房的安排，红姨转而拉起她的手，无奈长长叹息一声，“枝莲，你也莫怪红姨狠心，这六院里的小姐有多少是与朝中大臣攀亲带故的，各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儿，红姨也没法子，昨日听张大娘说你烧得一手好菜，做事利落，我总算才松了口气。”

　　她揉了揉顾枝莲如墨的长发，又替她把散落的鬓发拢到耳后，“可怜孩子，红姨知道你受了不少苦，以后切莫再得罪云韵了，要懂得进退，不然吃亏得还是你自己呀。”

　　“多谢红姨指点，枝莲定当铭记于心。”顾枝莲点了点头，眼光下垂看了看覆在她手掌之上的柔荑，手腕刚接上，被她这么一拍，顿时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顾枝莲眨了眨眼，肚中暗骂，拍得可真够温柔的，白皙的掌已然通红，这哪里还是宽慰，分明就是借机报复。

　　她忽抬头，身侧之人警惕带着敌意的眼神正好全数收入眼底，那如针尖锐的目光丝毫不沾面上的盈盈笑意。趁着红姨还未发觉，顾枝莲忙垂下脑袋，冷笑着披着羊皮的狼自以为无人察觉，却殊不知那坐在一旁的羊也不想让狼瞧出她早已察觉的神情。

　　顾枝莲心中甚是疑惑，要说她与红姨仅交谈三次，究竟是何时得罪了她？

　　总而言之，在她不小心的情况下，惹了六音阁主子的不快，显而易见的是今后的日子会越发的难过了。

　　“你们下去看看，我吩咐火房做的桂花粥可煮好了？”红姨挥袖把房中的丫鬟都支开了，这才笑眯眯地对着二人道，“红姨年幼时日子也并不好过，我最心疼你们也正是因为我看着你们两个，就好似看到了那时侯的我。我今日特地召你二人前来，也是想帮你二人。”

　　她娇媚一笑，一锭黄金放在了桌上，“我与太医院的李大人认识颇久，也多亏了李大人的关照，我这六音阁才能一直如此顺利，前些日子他捎给我一个木盒，家中妻妾管得严，他没法亲自去看望留在上郡的三夫人，希望我能找人替他把木盒送到夫人手中。我看你二人机灵，再者这件事若是办好了，李大人一定重重有赏，到时候去了枝莲的奴籍，红姨把你们都安排进芙蓉池，为你二人挑个如意郎君。”

　　顾枝莲眉梢跳动，这条件着实令人心动，去除奴籍，如意郎君，一个是她眼下最想要的，一个是元香日日夜夜盼着的，不过她从来不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何况红姨分明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又岂会如此费心费力帮她二人。

　　她心中冷冷一笑，别人不知难道她还会不清楚，在秦国去除奴籍唯有两个法子，要么立下护国功绩，要么有位高权重的名门望士愿意替她受下一剑，如若不死便消去奴籍。

　　就算这李大人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个太医院的大夫，他能为她添上丰功伟绩，还是替她接下致命一剑？

　　顾枝莲面上仍旧流露出淡淡喜悦，双眼看向元香嘴角飞扬的笑脸，暗自叹气，这丫头当真是天性纯良，若再不长点记性，只怕到时候被人贩子卖了，还替人家数着银两。

　　“老管家，你可以出来了。”红姨双手一拍，珠帘后出来一个拄着拐杖，面瘦肌黄的老者，他咳了几声，捋了捋胡须，声音苍老却沉着：“二位姑娘，这便是我家老爷要交给三夫人的木盒。”

　　木盒约一个手掌的大小，看上去有些陈旧，锁扣上带着斑驳的锈迹。

　　“此盒是当年我家老爷送给三夫人的，此木盒里乃放着当年我家老爷与三夫人的定情信物一朵菊花，老爷托了高人将盒子密封，又将空气抽光，才能保持花永不凋谢，二位姑娘切莫不可打开木盒，要把这木盒完整送到三夫人手上。”

　　他的目光扫过二人，久久落在顾枝莲身上，眼中不起波澜，又嘱咐道，“盒子一开，花便凋谢了，请你们一定要牢记我的话。我家老爷还说了，若是事成，二位姑娘的功劳他定不会忘记，金银宝玉两箱奉上。”

　　老者哀叹一声，面色沉重起来，“府上一共六位夫人，除了三夫人在上郡，六夫人心善，其余四位夫人不是好惹的主。我家老爷最疼惜三夫人，不忍她受其余夫人欺压，于是在上郡造了间别院。如今老爷托二位姑娘送去信物的事，恐怕早已被大夫人知晓了，大夫人不会坐视不管，兴许一路上已安排了人等候着。”

　　“我家老爷料到如此，早为二位姑娘考虑周全。”老者从怀里取出两颗黑色药丸，递到二人面前，和蔼一笑道，“此为易容丹，服下丹药能改便二位容貌，只要你二人乔装成了男子，老爷还会派上其她两位姑娘紧随你二人上路，四位夫人定猜想不到老爷设下的这一局。等回帝京之后，我自然会把解药奉上，二位姑娘不必担心。”

　　“枝莲姐。”元香似乎也意识到事情远非那老者口中那么简单，悄悄拉了拉顾枝莲的衣袖，压低声音唤道。

　　顾枝莲反握住她的手，给予镇定一笑，余光恰好扫过门外，又瞟了眼角落冷笑的红姨，拈起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下肚。

　　还有选择吗？门外黑衣人候着，屋里虎视眈眈，接下这传递信物的活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小命，若她二人拒绝了，恐怕连这几步之遥的门也休想再跨出去。

　　那老者见她决然，斜睨看来，双眼露出精光，顾枝莲心中一惊，只觉得这阴恻恻的眼神竟与昨夜的银面人异常相似，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瞬间升起拔腿往外跑的念头，然最后还是被眉梢的笑意强压了下去。

　　她双眼紧盯住老者的面容，沉住气道，“既然药也服了，脸也变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如今我二人这个模样还能回去丫鬟院不成，敢问红姨，我二人何时出发？”

　　“瞧你这丫头心急什么，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你二人出门。”红姨对老者挑了挑眉，等老者退回珠帘后，柔声说道，“今晚你二人就住在我小院里。你二人想来也累了，我让小红领着你们去空屋子。”

　　顾枝莲与元香谢过红姨，跟随着小楼来到二楼回廊尽头，待到屋中只剩下二人，天色已黑，元香在屋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元香你就别再急了，晃得我头晕眼花。”顾枝莲悠闲地靠着木椅，手中的核桃壳一扔，从窗口飞出，再划出完美的弧度后落在不知谁的脑袋上，只听得楼下哎哟一声。

　　“枝莲姐。”元香看着铜镜中浮肿的脸，香肠嘴，塌鼻子，眼角下垂，顿时露出委屈的模样，顾枝莲瞧着差点没噎着。

　　“好了好了，不过就是丑上十天半个月，等你送完信物，自然就变回原来的娇俏的容颜了。”顾枝莲捏了捏她脸上的肉，笑嘻嘻道。

　　“枝莲姐。”顾枝莲刚一转身，元香又叫唤道。

　　她一扭头，身后的元香一手扶着额，一手撑着桌子，面色苍白。

　　“我觉得头好晕。”

　　去他的又下药。

　　顾枝莲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只喝了一半的茶杯上，因为她一个劲吃着核桃，并未碰过茶水，所以她没有被下药，而喝了茶水的元香自然就头晕了。

　　她想了想，对着元香使了个眼色后，随即大喊一声，“元香，我也好晕。”狠了狠心，应声向后倒去，一声巨响乐了屋外候着的人，疼坏了她尽是骨头的后背。

　　等了片刻，门吱呀被推开，顾枝莲紧张的崩成了一根弦，她甚至听见了那人跨入门槛时，衣袂滑过细腻的声音。

　　那人先走到元香身侧，不知做了什么，又转而走向了她，冰凉的纤指刚抚上她脸颊，顾枝莲脑袋里轰地炸开了，这感觉不会有错，是昨晚的采花贼。

　　“倒是个有趣的人儿。”那人俯下身对着她睫毛轻轻吹去，然躺倒的少女纹丝不动。

　　顾枝莲强忍住心头仿佛有羽毛轻轻挠过的酥痒感，心中怒骂，人渣都比你厚道，去你爷爷的，去你爹爹的，从老到少，从长辈到小辈轮番骂着。

　　“我早就说过，你逃不出的，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取走。”那人勾唇一笑，妖娆邪魅，纤指滑进她衣领摸到昨晚留下的齿痕，收回手，将一小瓷瓶放入她腰际，转身离开。

　　又等了半晌，屋内再无动静，顾枝莲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抹了抹脸，冲着木椅就是一脚，
　　“混蛋采花贼，这辈子别再让我碰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