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之未央》叶爻

1、出征

　　三月的汴京，春天的脚步越来越清晰了。阳光暖暖的照着，城门静静的矗立。偶尔有鸟飞往城头，看到重兵铁甲的战士，转而扑棱着翅膀狼狈的飞走。鸟儿飞过了，也留下了它的痕迹。徐海笙弯下腰捡起鸟儿遗落下来的羽毛，怔怔的发了呆。远方，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有点点新绿偷偷露头了。
　　“钱塘浅草潜入眼，柳絮流芳留人难！落梅杨柳听雨楼，影动琴摇谁家院？未央，鸟儿飞过都有羽毛留下，为何你这一去，音讯全无呢？未央，真想再听你抚琴一曲……”
　　有马绝尘而来，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倏忽奔到徐海笙面前，一名缁衣男子滚身下马，头发散乱，满脸尘土，因为连夜赶路而发红的眼睛看着充满期待的徐海笙，然后，缓缓的摇了摇头。一瞬间，徐海笙似乎又看到一个结束行囊的少年，眼神坚定的看着前方，一个布衣荆钗的清秀少女羞怯怯的拉着他的衣袖，他清晰的听到：
　　“小海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嘛。”
　　少年则假装老成的说：“未央，我长大了，你以后要叫我大海哥哥。”
　　“那，小，大海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未央，大海哥哥现在是个大人了，古语有云，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想出去闯荡一下。未央，等我，等我功成名就的时候，我就回来接你。这具琴，你拿着。等我回来！”
　　少女安静的接过琴，放在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蓝色的底子，用浅蓝的丝线勾勒出波涛的层次，有一片叶子随波起伏，虽然简单，但是绣工精致，构图奇巧，旁边还有两句诗：海浪逐潮生，叶落情未央。
　　少年接过香囊，将琴一把塞在少女怀里，转身就走，少女盘腿坐下，高山流水，知音难求。“离愁渐行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忽然，弦断音绝，回眸处，少女的身影渐渐模糊。
　　“未央！”
　　“将军，皇上到了。”守候在一旁的侍卫徐威大声禀报。
　　徐海笙回过神来，整理一下衣冠，打点起精神，翻身上马，城门外，他的军士在等他，还有，当今皇上。
　　裹在皇袍帝冠里的宋徽宗赵佶看起来有点衰弱，皇家盛大的排场似乎愈益烘托出他的忧郁，却无作为一个国君应有的从容锐气，以及浑然天成的那种威仪。赵佶赵佶，当年他的父亲宋神宗赵顼可曾希望他可以以皇子的身份承担起改变大宋历朝来积贫积弱的现状的责任，以强健的身体和坚定的意志来改变日渐走入穷途末路的大宋王朝。比之于其他的儿子，从小沉默而醉心于书画的十一子不知是否更称老皇帝的意，看到年幼的儿子埋首书画中时，老皇帝大概觉得这个儿子是能将大宋王朝发扬光大的吧。但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传位给他的他的兄长哲宗会不会后悔？
　　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他这个写的一手飘逸的瘦金体书法的哲宗弟弟成了大宋的皇帝，也成功的将大宋王朝推进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随着金兵的步步紧逼，原来的妥协求和，甚至称臣纳贡都不能阻挡金兵的南下，如今，能做什么事情来挽回这个已经是摇摇欲坠的破落王朝？这些凶神恶煞的蛮荒骑兵太过骠悍，在他还没有从书画和美人的沉迷中清醒已经赫然进逼京城！军情紧急！是和是战，不容疏忽！赵佶不能明白，前两年还说的好好的两国联合一起灭了盛极一时的辽国，而宋朝每年给辽国的银和绢如数给予金朝。怎么三年还没有满，金兵就急于南侵了呢？赵佶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此时蔡京已死，他叹息着自己又少了一个得力的助手。但是幸好，他还有蔡攸——蔡京的长子——在身边，否则，他真的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对于这次派徐海笙出战，他心里是没有半分把握的。徐海笙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能成什么大事？但是大宋向来重文轻武，由文官领兵打仗也不是没有，也有打胜的时候，但是，这个徐海笙真的合适吗？他是恭谨的、谦逊的、诚惶诚恐的，但是他的眼中却有未曾见过的嘲弄与不屑。多可笑的一件事情，一个只拿得动毛笔的书生居然要手持大刀带领千军万马去杀敌！他甚至从不担任刑场监刑官，因为他怕！他怕血、怕杀戮、怕那恐怖的场景引起连续不断的恶梦！甚至在无意的看到行人被狂奔的马碾死之后，他也狂吐不止，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夜夜叫着“未央”的名字被恶梦惊醒！
　　在得知自己高中的那一刻，他是骄傲自得的，他幼年离家外出求学不是为了光耀门楣，而是因为他要娶她！他的父亲，她的父亲都要他成为状元！纵然未央并不希罕，他也要用这些给她一个承诺，他要她绝对的幸福啊！他在高中状元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飞奔回乡告诉她他高中了！他要与她一起接受万民的仰戴，他要在所有人面前宣布她将成为他的新娘！他回去了，但是丝毫不逊色于其他状元的排场在他看来却是萧索异常。他开始放纵自己。既然没有了她，那他所有的坚持有什么用？
　　他抬头看着那位英俊但是却没有半点皇家风范的皇帝，暗暗叹口气继续把头低着，听着千篇一律毫无建树的出征辞。礼部侍郎那肥大的身子裹在厚实的官服里，在春寒料峭的早春清晨，因着在皇帝和那个反复无常的蔡攸面前朗读而沁出密密麻麻的汗。徐海笙鄙视的瞥了他一眼，心中却止不住恨意，即使他是他的父亲！
　　礼部侍郎故作镇定的声音絮絮叨叨，徐海笙对着马头发愣。为什么他出去几年之后，父亲就高升为礼部侍郎，而未央的家却成为徐家别院了呢？回到家之后，曾向侍郎大人提起过此事，但是他脸色灰白，言词闪烁。聪明的海笙知道他的父亲大人，现在的礼部侍郎必定与叶家的没落有关！从此他再也不叫他父亲，只是礼貌的称呼他老爷，或者，侍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