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AM协会》墨白缘浅

9、︱德尔菲之死︱

　　听着伊岚的话，我愣愣地走近他，看着阳光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看着那些阳光无法抹去的阴翳，心中蓦地有些悲凉。
　　“当年，杀死德尔菲的人，是我。”伊岚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只是尾音微颤，手指骤然收紧。他眼底的黯痛，真真实实地映在了我的眼中，看得我心中一紧。
　　我不禁按住胸口，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惊讶：“你……杀了德尔菲，为什么？是因为历史已经被歪曲到不得不毁坏那个时空的地步了么？”
　　话刚一出口，我几乎就意识到伊岚这么做的理由。伊岚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良久，点了点头，说：“当时，我被派遣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规劝她早日放弃这里，让历史顺利按照应有轨迹走下去。但德尔菲执意不回去。后来历史果然被歪曲得越发地厉害……卡叠石之战提前了，拉美西斯二世处于明显的优势，几乎将赫梯占领，和真实的历史明显不符。为了不伤害德尔菲，我决定带着审判之箭奔赴战场……”
　　“你……该不会决定趁那时杀掉拉美西斯，杀掉和现代的人最有关联的人，同样可以毁坏那个时空……一切将会重来……”我喃喃道，突然惊怔地看向伊岚，“可是……难道德尔菲猜到你们的意图，出来挡了一下么？”
　　伊岚一怔，随即沉重地点点头，蓝色的眸不断闪烁着，浓重的悲伤在他眼中积聚，如同化不开的墨。
　　我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唇。最初猜到的时候，我还为自己智商高升窃喜了一番，后来才意识到，我这是将伊岚的伤口狠狠地撕碎……必定痛不欲生。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脑子里也大致想象到当时的场面了。
　　长箭贯穿德尔菲的身体，瞬间拉美西斯苍白的脸，伊岚失色的眸，都被血色残阳抹去，留不下一丝痕迹。唯独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久久散不开。
　　伊岚紧握着双拳，握得指骨发白，双拳微颤，似乎回想起了当年的场面。即使过了六十年，即使沉睡了六十年，心也不会因此而麻木吧……
　　我默默咬紧下唇。伊岚这个模样，看得让我揪心，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耳边传来一声巨响——伊岚一拳击在墙上，顿时血石飞溅。
　　我愣了愣，扑过去拉下伊岚的手，颤抖着展开他的手掌，默默地凝视着他手上的伤口，一股热流竟如脱离控制一般涌出眼眶。
　　和所爱之人不能相守，已经是一种痛……在他的眼中，德尔菲一直是他的全世界。如今却由他亲自毁了他的全世界，这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不能了解，无法了解。这样的我，不管说什么，都太单薄了。
　　我动了动嘴唇，默默地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儿，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伤口：“喏，看好了，这裙子是古埃及真品，也算古董了。拿古董给你包扎也算奢侈了，所以别再制造新的伤口……还有啊，本会长难得给人包扎，你就感恩戴德地接受吧……呃，手拙，包扎得难看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尽力采用欢快的语调，却说得自己声音越发地哽咽。伊岚怔怔地看着我笨拙地为他包扎，薄唇紧抿，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瞳孔一点一点紧缩。
　　“不必……为我如此。”半晌，伊岚静静地，似压抑着情绪一般地说，“这只是六十年前的一个局，一个逃不过的劫。我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我所犯下的罪孽，我所背负的一切，是由不得你来帮我背负的……”
　　我上前一步，紧紧地抱着他，没让他说出后面的话。
　　或许，到现在，我才真正开始了解IAM协会……它和我想得，差太远了。在这里，无论是会长，还是会员，都背负着常人难以背负的重担。伊岚如是，德尔菲如是，而将来的我，又是否会和他们一样呢？身为审判天使，伊岚的心中又有多少无可奈何呢……即便如此，他还是得自己背负，不愿叫他人担心。
　　“已经……没事了……”我紧紧地抱着他，缓缓地说，“你看，你的肩膀也只有这么宽……你能背负得又有多少呢？虽然我知道，我这个会长不中用，但，请你也大胆地依靠我吧。让我来帮你分担一些……至于局也好，劫也好，我一定想办法帮你们化解。总不至于无法可解。”
　　伊岚的身子一僵，继而伸出手来抱着我，似乎欲言又止。这样的相互依靠，却在三千年前的世界里，成了最珍贵的东西。
　　但，我终是无法读懂伊岚眼中的复杂情绪。仿佛他被巨大的牢笼罩住，无力逃开，留下深深的疲惫。
　　IAM协会的世界，我只看到了冰山的一角。今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当务之急，并不是为我们无法预知的未来发愁，眼下的任务形势简直急转直下。

　　深夜，我和伊岚简单地生了火，围着火堆静静地坐着，各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边拿着小木棍波动着火堆，一边看似无意地问道：“对了，你今日突然来找我，莫不是柳静姝的事情有变故吧？”
　　嘴上虽然这么问，心里却是万分地不乐意，害怕自己会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但，今日拉美西斯和伊岚的事情让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有多复杂，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有多艰险……身为会长，我不得不学着成长。
　　伊岚抬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要看到我心里的事。然后他淡淡道：“你这副模样倒不像你了。成长并不急于这一时。若是可以，我不希望你是这样成长的。”
　　我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哈哈，谢谢。”
　　伊岚微微笑了笑，笑得几分无奈几分愁，说：“好吧，说回正事。柳静姝的事，确有变故。”
　　我心中一紧，忙问道：“怎么了？”
　　“她原本打算依照你与她的约定行事，无奈造化弄人。她……怀孕了。”伊岚顿了顿，道出了事实。
　　我惊讶得顿时跳了起来，不由得大叫道：“什么！”
　　当真是造化弄人。当她要切断联系之时，新的线又将他们紧紧地绑在一起。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那……那这孩子怎么办……”我跪在伊岚面前，急切地问道，“他岂不是成了历史缝隙中的产物？”
　　伊岚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而我却瘫坐在地上，喃喃道：“那……那该怎么办……那孩子能……保留么？柳静姝毁约是为了保住孩子吧……”
　　这孩子来得着实不是时候。可是，存在就有它的道理，怎能让他硬生生地被抹杀掉……
　　伊岚叹息着，扶起我，静静地望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无论如何，我们所想到的方法不是牺牲。这个世界上，并不是牺牲才能成功，总有办法可以解决。”
　　我愣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半晌才惊觉伊岚这些话正是昭示了他不愿意有人重蹈德尔菲的覆辙的愿望。伊岚，正因为你曾经经历过那样的痛楚，所以你更加希望其他人可以逃脱这样的命运。这些年的历练使你理智，可是即便理智，你也无法放弃最初的愿望。
　　我低下头，默默将他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嗯，好！既然历史向着这样的方向歪曲下去，那么总有一件比较大的事件会发生，而且照这个趋势，已经不远！叛乱将至。我们理应保护好拉美西斯二世的王朝，阻止叛乱者的野心！”我站起身，元气十足地说道，“总不能停滞不前吧！”
　　伊岚微微一笑，说：“这倒像个会长了。叛乱将至，我们先在底比斯找个落脚点，找个机会混进柳静姝府上。”

　　于是，收拾了一番，我和伊岚乔装打扮，再次混进底比斯。
　　“裹着床单根本就没办法走路嘛！”我看着自己身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全身上下都被包得滴水不漏，就露了一双眼睛，微微不满地抱怨道。
　　伊岚回过头来，蓝眸闪过一丝笑意，然而声音却是淡淡的：“你也可以恢复原先的打扮。不过，那样拉美西斯第一时间就能找到你。”
　　我打了个寒战，忍不住瞪了伊岚一眼。他现在和我也差不了多少，全身上下也给包的滴水不漏，只露了一双蓝眼睛在外面，淡淡地看着四周。
　　我笑了笑，打趣道：“你这副模样才叫打眼……就你那双眼睛就够打眼的了。”
　　伊岚停下脚步，看着眼睛笑得弯弯的我，蓝色的眸不知为何，流转着动人的温柔。
　　我忍住了笑，不解地望着他看。不知道是着了魔风还是为何，只是看着他蓝色的眼，心里突然涌现出异样的情感。
　　即使是隔着面纱，我依稀能看见他浅笑盈盈的模样——真是好看的紧。
　　“我这副模样也能让你盯这么久？”伊岚的话语带着几分调侃。
　　我被说中了心事，于是尴尬地白了他一眼，强辩道：“谁看你了！本会长只是在思考下一步战略！”
　　“是，会长大人……”伊岚难得没反驳我，颇为无奈地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
　　“这还差不多……”我满意地点点头，却在这时听见了一旁老妇们的话语——
　　“你们听说了么，法老陛下不久将远征卡叠石！”
　　卡叠石？我心中一紧，立即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是真的么？”
　　“那当然了！我儿子现在在赛特军团干活呢，消息可灵通了！”
　　简直是胡扯！我听得眉头一皱。历史上记载的卡叠石之战，可不应该发生在这个时候。即使历史因为某些原因改变了，但这样的消息还未经官方发布，就先流传出来，总是有问题的。
　　这样重大的战役之前，依着拉美西斯的心思，要不声势浩大地祈祷，闹得上下埃及都知道，要不就闭口不言，封锁消息，什么也不说。
　　这样算什么！必定是有人搞鬼，霍乱人心吧!
　　正要上前听个究竟，不想伊岚却一把将我拽住，淡淡道：“在这儿听便是。如果和你猜的一样，那么不一会儿拉美西斯的兵士便会出来干涉此事。不要多惹事端。”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猜的？我又未曾向你说起。”
　　伊岚含笑，淡淡道：“你那点心思，根本不需要猜。”
　　我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又鼓足气说：“那你又如何能猜到拉美西斯的心思！”
　　伊岚顿了顿，低声说：“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你少。”
　　我被他的话噎住，不知如何继续，只好一边在这儿干站着听，一边偷看他的表情。不愧是六十年前的对手，今时今日，也能摸清对方的心思。
　　果然如伊岚所料，有两个兵士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不过一等他走近，刚刚放出消息的那个人已然灵巧地溜走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被你料准了！”按照政变步骤，先是制造谣言，让政局不稳，然后便是进一步部署军队，等待时机成熟，便是宫变。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既有胆子来暗杀拉美西斯和放出谣言，那么第三步也不远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拉美西斯对我也算不错，如果让他就这么阴差阳错地丧命于宫变，我毫不怀疑自己会内疚。历史记载上倒没有这么一出，可见柳静姝穿越，没少歪曲历史。如果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那么最后一招，便是杀了八王弟或者柳静姝。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咬紧嘴唇——虽然我是IAM协会的会长，但我始终是个十七岁的高中女生，这样的我哪能对别人痛下杀手呢！
　　瞅见我越发纠结的模样，伊岚轻轻拍拍我的肩，说：“放心，会有两全之策。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八王弟在宫内有多少势力，宫外的军队藏匿在何方。”
　　我点点头，说：“那么我们应该先从哪方面入手呢？”
　　“答案不是很明显么？”伊岚轻笑一声，“先从尼格开始吧。”
　　“尼格？”我起初不解，脑袋里迅速地过了一遍，想想我们知道的了解的内情的人也只有尼格，不抓他抓谁！可问题难就难在怎么潜入他的府邸。现在拉美西斯的人到处在追捕我们，八王弟又虎视眈眈，尼格府邸怕也是禁卫森严。
　　我斜睨了成竹在胸的伊岚一眼，调侃道：“审判天使大人可有把握杀进尼格的府邸？”
　　伊岚微微挑眉：“闯进他府里做什么？哪能给他瓮中捉鳖的机会？与其送死，不如引蛇出洞。”
　　音落，伊岚的目光便落在了我身上，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揶揄的笑意：“恐怕还是要借助会长大人，嗯，奈菲尔塔利殿下的帮助了。”
　　我被他的话噎了个半死，只觉得后背也跟着冒冷汗。这明显是被自己属下坑了的节奏啊！我在心里哀嚎。

　　于是，傍晚我和伊岚便来到了荒郊野外的一处荒宅里等待收到匿名绑架信的尼格上钩。
　　伊岚那封绑架信无外乎是写的本姑娘落在他手里，危在旦夕，要想救我性命，就得独自带着金银财宝来赴约，若敢泄露半点消息，本姑娘就被“咔嚓”一声解决掉。
　　俗套的剧情！我一边摆出一副被绑架的样子，一边白了伊岚一眼：“你如果赌尼格对我的感情，那你这把玩大了吧！”我才不会因为尼格那番真情表白就信他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呢。
　　“不止是对你的感情吧？抓了你到拉美西斯面前邀功，获得拉美西斯的信任，也对他有不小的好处。”伊岚淡淡道，“综上所述，这个险倒是值得冒。不过以防万一……”说到这里，伊岚默默割开了手掌，召唤出了审判之箭。
　　我咽了咽口水，有些无聊地看着门外的那片沙漠。没等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暗暗吃了一惊——尼格，竟然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