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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回:白头吟 ...

  •   商船缓缓徐行在运河之上,尚嗣音他执意要带我下江南。他说,不用眼睛也可以赏尽整个江南。我坐在船弦边上,他端来一盏茶,名曰“碧罗春”,简简单单三个字便道出一个诗情画意的江南。
      那天,秋高气爽,日光暖暖的挥洒下来,是无法言述的安宁。我合眸迎上阳光照射的方向,顿时觉得,心里割舍下的东西,原来竟真的也是有补偿的。这自此后再无负担的生活,我应该会觉得很轻松惬意。
      他坐在另一侧,信手轻拨谷空的琴弦。有一声没一声,刚刚好和着我们现在随风而动,顺水而行的悠然心境。望向他,我嫣然一笑:
      “你即是要娶了我,是否应该给我一些聘礼呢?”
      他笑语:“那是自然。”
      而我要的,是那张正在他手间轻抚的名琴谷空。他浅浅笑过,走向我,将那把琴交在我的手中。
      我接过来,将琴横在身前,放稳。一手按紧琴弦,一手轻轻拨起。悠扬婉转,清脆透亮,不愧为举世名琴。一曲《春江花月夜》后,我抱起琴,攀着扶手站起来。船行虽然,他还是担心我会嗑着碰着,立刻站起来,将我扶着。托着他的走,慢慢摸索至船弦,轻轻抬手,便将琴扔了下去,并未给他机会阻止。名琴谷空,在我手中便是最后的绝响。
      这琴是误了丝郁的一生的。
      郁姑姑,你一生的苦是为了这张琴,还是为了这个男子。到最后,你是否还能弄得明白,负你的是琴,还是人?
      罢了,不管怎样,我都已经为你负了仇。无论你现在身在哪里,是否开怀,都应该释然了。

      我的举动,尚嗣音并没有惊讶或是恼火。只轻轻道了一字“你……”,便停住。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面向他,我竟笑意霁颜,那是这些年来,我最真心的笑。
      “我用这琴截断了你与丝郁全部的纠缠。至此,你与她再无情结。”
      男子的动作比我想像中迅速,也超出我的意料之外。他展臂用力,猛得将我拉进怀里抱紧,跟着是一声叹息:
      “清雪,你与丝郁都这般瞧不起我,认定你们在我心底的位置就不如这张琴?你们都错了。当年,我负气出走,气得不是丝郁卖的那一夜良宵,我气的只是她认定,我会只要琴不要她。而你呢,我还没有来得急将我的情全盘交托与你,你就笃定,你在我心底的位置不及谷空,更不及丝郁。错了,清雪,你错了。你这样的女子,让人如何不喜欢呢?”
      我有些微微怔忡,他这算是表白吗?他喜欢我?
      那温热而细长的手,在我蹙紧的眉端抚了抚,才继续开口:
      “丝郁,她过得很好。是她让我一定要找到你的。”

      那年的事情,尚嗣音不是没有后悔过。数年后,他再回春阁时,已不见丝郁的踪迹,霓裳舞更在绝迹。他开始寻找她,背着琴四处游走,一边收集各种曲谱,一边寻找他想见的人。
      在西南边陲的苗疆,他们重逢。那时,他正在寨口将当日刚整编好的苗曲以谷空试练。她就站在几步之外,这世上能一耳就听出谷空琴音的没几个人,丝郁便是那其中之一。
      曲毕,他抬眼看前方站立的女子,她一身苗家藏蓝锦服,绣着繁复的民族花案,光脚,头上累累银饰。不见当年的致艳夺目,却还是素静的美丽。
      她缓缓开口:“嗣音,你寻得是靡靡琴曲,还是遗失的人?”
      他笑答:“我的琴音由我心而生,我心里想的是曲,那便是曲,心里想的是人,那便是人。丝郁,你又期望是哪一种?”
      两个人相视微笑,又几乎在一瞬间,笑容尽失。
      他说:“丝郁,我只问一句。”他停下话语,看她的眼,得到回复后才将话问出,他问:“可好?”
      女子仰首望了望天,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子,粲然一笑,竟如往昔一般艳若桃李:“往小了说,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儿女成双;往大了说,山在,水在,家国在,谷空琴音在,霓裳舞步在,可有比这再好的人生?”
      相视而笑的两个人,前嫌尽释。他将琴收起,背在身后,转身离去。
      已经隔了很长的距离,他听得到她远远的喊:
      “去找霓裳舞的传人,她叫仙子。她比我更绝决,如果可以,给她守护。”
      丝郁最终向他交待的,竟是我。

      这才是完整的他们的故事。郁姑姑,她也有归处了,这很好。
      我微笑着,显然是满意这样的结局。
      可偏偏他又说:“清雪,你决绝的处事做法,伤尽了那男子的心。你可知他爱你至深。”
      望向他的脸,带着满脸的困惑和不解。
      默了很久,他才幽幽地说:“你留给苏深的那首词是什么?念给我听。”
      “是严蕊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你见过严蕊?”他问。
      我点头。当年,我正是当红,在灵隐寺后院的竹栖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她已除了妓籍,而我却还前程未卜。她执了我的手说:于我们而言,这具破败的身子真算不了什么了。那些不净之事并非我们自愿,而是世事所迫。别人强迫于我们的,我们为何要以此为耻?仙子,你只需记住,我们的心是干净的就可以了。
      “清雪,你可知你房中那道四联屏风上,苏深给你画了什么?”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绿腰,她说自己不认字,只知画了人物与风景。
      “是《凤求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题的词卓文君的《白头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现在,你相信了吧!苏深他一直知道自己是爱你的,只爱你。”
      他将我的面孔紧紧按在他的肩上。任由我的双手在他的身后一拳又一拳。他们都是自私的人。苏深不敢言说,柳清水不肯说,而尚嗣音瞒着不说。
      苏深与我,注定不得在一起。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终还是止住了泪,抬手抹净水痕。微微笑着与他说:“夫君,天在,地在,运河在,江南在,春夏秋冬在,你在,我在,没有比这再好的人生了。我们顺风顺水下江南去吧!”

      苏深,原来你一早已经知道你是爱我的。可我,最终是离开了你。
      当清晨,你还在我的榻上深睡,我以手触过你的眉眼面孔,将你的大致样貌记在心间。小笺放在枕边,署的名是“柳清雪”。从今日起,我就不再是名妓仙子,而是前朝大文士养在深闺,独一无二的女儿。
      苏深,我终是可以做回我自己了。你,该为我高兴的。
      门外,绿腰立在那里与我说:“小姐,让我随着你伺候你左右吧!”
      我摇摇头。我离开这里,想要绝的是全部的关系。
      “绿腰,你守好月令。苏深会善待你们的。”
      尚嗣音在阶下携了我的手,往外走去。绿腰领了月令下跪相送。当我踏出跨院那一刻,月令是最后叫了我一声“娘”。
      我没有回头。
      这一场梦,我做了整整十一年,终还是醒了。
      苏深,你已让我无法再爱,是你让我无法再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回:白头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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