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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回:丝郁嗣音 ...

  •   从月令开始学习霓裳舞依始,我总是无端的想起郁姑姑。
      有时候,我会想是什么夺走了她璨若星光的双眼,使她刻意隐敛笑意,深藏心事,最终成为一个私心极重又冷漠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未曾想通过。可现在,我明白了。那只能是爱情。
      爱一个人,不是用尽所有的年华和力量都能够功德圆满的。爱一个人,就是简单去爱的本身,而不是天长地久的结果,这是最没有杂质的事情,不该被赋予世俗的物欲。
      其实,爱一个人是件最幸福的事情,在他的身边,做尽一切可以爱他的事情,即使他看不到也听不见,但总归是由心而出的善意。那是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全部的心思和勇气。
      而我,缺少的就是这一份勇气。

      一个午后,苏深的随侍小厮长好送来了一封拜贴,让我大为惊奇。我的人及我的身份都被苏深藏匿在这小跨院中,怎么会有人寻得着又正正经经的送上贴子来拜访呢?而且,是通过苏深的引见。我以为他是不愿意让我见任何人的。
      递贴子来的男子叫尚嗣音,他用了数十年,不远万里四处寻找着霓裳舞的传人。终在我侵入官道起舞的那个小镇寻得了我的音迅。辗转托人找到苏深前来见过。
      通过他,我几乎是颤抖着听完了他和郁姑姑的故事,也终是想明白了郁姑姑那双年轻而潋滟若潭水的眸中所带那些情绪是什么?
      柔软?温情?落默?寂廖?痛苦?最后是怨怼……
      那果然是爱情。
      苏深引他来见我时正是夏末刚过,最怡人舒爽的清秋。我与他们在院中一隅的石桌边相谈,苏深坐在我身侧守着。尚嗣音以最平淡的语调讲述着他和郁姑姑的故事。一旁听故事的我将双手在膝上紧握,紧紧地攥着,被绿腰修得十分圆滑的指尖都几乎要扎进掌心的肉里,而指关节惨白,死白。
      不知何时,苏深见了,伸出一只手来拆开我的双手,轻轻握住,轻轻一句:“怎这生地冷?”
      被他摊开的手心,濡湿一片,冰凉冰凉的。
      那是他从来没有用过的口气,轻柔,缓慢,几乎是宠溺和心疼。听罢,我本能的将他的手反握,紧紧地握着,像是一种救赎,那是溺水的我寻着的一根香樟浮木。
      我寻着尚嗣音说话的方向,咬着唇,不说一字。

      二十年前,春阁。
      当时,跳着绝世霓裳舞的是丝郁,她便是我习舞的师父----郁姑姑。年方二十,生得皎若月华,艳若桃李。那时的她还与我所遇见时截然的不同,她瑰姿艳逸,光彩逼人,是风情万种的热烈女子。她跳霓裳舞与我的略有些不同。我的舞带着些冰雪的清冷气,而她,则是挚热如火。
      舞台前端是一字排开十杯醇酒:桂花酿,女儿红,竹叶青,金菊清,玉壶春,瑞露醇,琥珀香,秋白露,真珠泉,池阳春。这十种酒均是她亲自从各地名酒中特别选出的拥有最美名字的酒。
      每日一场的舞,她在每段舞间会取一杯自饮。坊间的客人们都会猜她饮酒的顺序,十杯全部猜中者会在霓裳舞毕后由丝郁亲自奉上美酒一杯。饮了十杯酒又舞了尽一个时辰的美艳女子,那时面染霞色,香汗淋漓,正是寻欢客们心心念念的尤物。
      可是,十杯的顺序全部猜中,已是几乎不可能的概率。
      所以,尚嗣音告诉我,丝郁当时就说:“这几乎是没可能的事情,除非,我有意想让他猜得中。”
      尚嗣音便是那唯一的幸运儿。

      他是名满天下的乐师,在她舞霓裳的时候,他在席下盘坐,以他的绝世名琴谷空与她伴奏。那谷空相传是魏人大乐师嵇叔夜的私藏,音色清亮,悠扬,若空谷幽泉叮咚作响,因此而得名。他常年以谷空为伴,故世人称之为谷空乐人。
      许是那琴音太过于特别,丝郁在舞中回身看到弹琴的人,顺手以指尖在一排装满酒的杯盏间依次滑过,并取了第一杯酒饮下。这二人,也算是有缘,尚嗣音也就依着这一动作,判断出了她饮酒的顺序。谁能想得出,丝郁竟从左至右依次饮过?
      她端了盛满酒的玉杯走向他,微笑的眉眼,轻盈的体态,彼此相望。只消这一眼,便已情根深种,当晚,尚嗣音便是丝郁的入幕之宾,那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想同他走。
      可嬷嬷怎是那般好唬弄的人。她设下了计策偷走了尚嗣音的名琴谷空。为着那把琴,她在嬷嬷的逼迫下卖了自己的一夜与一位高权重的大官。
      尚嗣音绝望万分,抱着谷空离开了春阁,不告而别。并且一去无回,杳然无期。
      听完这些,半晌我与苏深都未出一声。最后,我才松开苏深的手,站起身往卧房走去。留下的那句话,却冰冷到没有一丝情绪:
      “你们这些男子,要让这世间的女子怎么做方才甘心?”

      尚嗣音说:霓裳舞的传承,十岁学舞,十四登台,共舞十年,传授新人四年,便可自行赎身出去了。
      他曾在言语间叹息:若是晚些遇见丝郁八年便不会如此了。
      他话中有悔,却又似不后悔。人间事,上苍早有安排,即是设定了结局,那么时间,过程即使改变,也不会改变最终的结果。他与丝郁是这样,我与苏深也是这般。
      每一个霓裳舞的继承者都能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写成一首悲歌。
      这舞似有一个魔咒,无人可破解。
      当晚,我留尚嗣音宿我的小跨院。苏深未多问,谴了绿腰带了他去客房安顿便跟着我进了卧房。我俩单独在房里沉默了片刻,他走上前来,第一次自身后将我拥入了怀中。我不想挣扎,于他而言,于我而言,我俩之间这些年的事,这拥抱已不算是失礼的事情了。这片刻的温存,我竟有依恋的奢想。
      即使未曾有过亲密,也没有名份上的证明,那一刻,我有种感觉,他的心里分明是认定了我是他的女人。可他害怕,怕有一天,我也会同丝郁一般远走,他抱我,是想留我在身边的。
      可是……

      入夜,苏深就回府去了。临走时,我握了他的衣袖嘱咐他,明日,请他的夫人来见我。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感觉不到他的情绪,他只轻轻地应了一身便离开了。整整十一年,我与他夫人都沉得住气,彼此并未照面,这是两个女人的对峙,谁先见对方,谁就失了先机。
      可是,我熬不住了,他也熬不住了。
      吩咐绿腰制办了素雅的小宴,我请尚嗣音品茗,用膳。不敢饮酒,怕覆徹重蹈。酒与我俩而言,都有不好的记忆。而我,也确实是没有什么能付得出的代价了。
      清悠的茶香浸满整间卧房。他不再提起丝郁,却开口道遍整个江南。
      江南,曾经是我唱词中的绝美情境,我记忆中的美丽过往,也是我一生都无缘再相见的故乡。
      “你何以失了双目?”席间,尚嗣音问我。
      我莞尔的笑,不叫他看出我的不悦。我的故事,早已人尽皆知,他却非要将旧事重提。我不悦,却也回他:
      “不为什么!兴许是他爱我,亦或者我爱他。”
      “那他回报过你什么?只这一进小跨院?”
      我已从不悦进升至薄怒,却隐忍不发。他竟这样咄咄逼人。
      “你呢?丝郁可有这样的一进小跨院?”我反唇相讥。
      我听得见他的蔑笑:“他这样待你,算得了什么呢?金屋藏娇?既是你如意了,心领了,却为何这般地不快乐?”
      他是丝郁看中的人,目光怎能不是凌厉的。他看得出我的郁结,我心里难受,答得很怅然。那是我的心伤:“我后悔。”
      这是我第一次承认这件事,并且是在人前:“我后悔用我风情的眼去换他的后世容华。我不此般绝决的自毁双目,他现在的夫人也是有办法救他的。那只是我太骄傲,我喜欢的东西,其实是容不得别人来沾染的。所以,现在他对我的负罪感使他不曾想到或者不敢承认他是爱我的。这就是最大的悲哀。我,争不过他的良心。十一年了,他藏了我在这里十一年却赏不起我,更背负了薄情的名声,这令他在人前难堪。我是他舍不得放下的固执。不对,可能他根本就分不清是舍不得,还是道义上的责任。”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尚先生,这世上的两个人没有谁和谁会注定要在一起,也无所谓亏欠或不亏欠。至多是无端的感情用事,扰了心神而已。我想你也是明白的。夜深了,请回客房休息吧!妾身双目不视,就不相送了。”
      这个男子对我能有什么真话,他远不及苏深的情深意重。
      苏深,这样好的一名终究不属于我的男子。

      执了丝帕,却怎么也拭不尽面颊上的泪。
      我的心碎,如桂子飘零,辗碾成泥,却香如故。
      那是,我想要给你的,我的心。
      苏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回:丝郁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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