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清雪霓裳]》茉上舞

1、第一回：仙子

　　第一回：仙子
　　十岁那年，我初到这所大宅院，那个让我唤她“娘”的女人送我一只珍珠簪子，上等的货色，看上去真的美。她说：“一个女人可以没有绝世的容貌，纤巧的心境，但是不能没有一只使得上手的好簪子。簪子插在发间，即可装扮着自己，也愉悦了看你的人，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出手伤人而护着自己。真被逼到绝路了，用来自尽也是可以的。”
　　她的眉目之间并没有疼惜和关爱，而是红尘历尽的倦怠、冷漠和无情。她高高在上，目光轻轻扫过我纤细的身躯，淡淡道：“你去学舞吧！面色绝然，目不染尘，清冷不食烟火，从此就叫仙子吧！”
　　那个女人，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唤过她一声“娘”。这个字眼在我的命中并没有出现过。我那只在梦里依稀过的窈窕背影，都并未曾开口唤过。而她，只是个终有一日会将我出卖的人而已，自是配不上这世上最尊贵的称谓。
　　娘？我不露声色地握着发簪嗤笑。
　　不，我只会叫她“嬷嬷”。
　　我低头看那只珠簪，大大小小乳白色正圆的珍珠以细如发的银丝盘结成芙蓉花型，嵌在素银的发簪之上。点睛的是中间那一粒大颗黑色做蕊的珍珠，更是上上之品，只这一粒黑珠都怕是要十数两银子了。我寻思着，我初初到此，怎可以得到她如此重礼相赠，她在我身上，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仙子”“仙子”，我反复默念这个名字，当真是绝尘于世，又怎会埋身于这样的污晦之地。

　　每当夜极深的时候，这所平日里喧闹致极的大宅子也没入黑暗，同一间房的小姐妹均已安睡，周遭只余浅薄的呼吸声，我才会睁开双目，抬眼望向窗棂外那泠泠的月光。
　　后来，我常常就会忘了自己还有别的名字。很偶尔的时候，我会想起娘亲来。她留给我东西除了这副招来厄运的容貌和躯干外，便就只有那一个名字了。
　　她，因我而死。
　　我，因她而活。
　　她，因我的生结束如梦境韶华般的青春。
　　我，因她的死堕入红尘从此周身污痕点点。
　　我们之间，从不曾相见。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并且互不相欠。
　　可是每每想起父亲留下不成文的字句，我总也忍不住的泪流成河。他说“夜会初雪得凤凰”，他说：“有缘育你无缘看”。
　　是的，娘亲，其实我何尝不想看你对我微微笑着的模样，何尝不想在你的笑眼里看到自己那与你相似的模样。

　　郁姑姑在一群瘦小的女孩子中间挑出了我。只淡淡说了一句：
　　“这一群小姑娘中，你是最幸运的。”
　　回头想想，我觉得她说的是对的，至少某一段时间内，她说的是对的。因为自她挑中我的那一刻起，她便选择了我去传承她的霓裳舞。
　　那些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们学习涂脂抹粉，淫词媚语，笑脸相迎，更甚至是投怀送抱。而彼时，我学习的是骄傲，高贵，矜持甚至是拒绝。因为郁姑姑说：“只有学会拒绝，你方能舞得动霓裳出没于云端。霓裳舞本就不该是出现在这宅子的凡俗之物，可世道如此，珠玉蒙尘，谁又干净到哪里去！”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在成年后才知晓，只有拒绝才会引得更多的关注。世人总有自己的虐根性，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得不到的，才似天边那无垠皎洁的明月，白晃晃地带着寒气沐着四方，谁不想要，可谁又要得了，要得起？

作者有话说

　　未修改过的手稿。《且停·江南》系列的第一部，以小中篇的形式，向你们讲述我眼中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