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剑分说X疏楼龙宿]小楼又东风》闲阶拾花

3、【三】

　　典礼当天果然人潮如流，通向山寺的台阶原本很宽，但现在却给人流堵得寸步难行，剑子迟到惯了，他来时简直无处落足，“唉~”轻叹一声，只好运气踏云，从山崖侧壁上去。
　　从断崖上去就是山寺后院，和尚们大概都在前殿忙典礼，这里看不见人，剑子就慢慢观光。整座寺庙很大，而且房屋有新有旧，想必经过多次翻修和扩建，看得出这里的香火确实好。不过这事其实很不可思议，这寺是深山里，除了钟声怕没有什么能让人知道它的存在不说，山下百里还都被一座大宅院圈下了，按道理这寺早该成了荒寺破庙，但事实上每天都有人徒步数个时辰来进香，更远的甚至不惜走上一天，求财、求官、求子、求姻缘、求平安，求什么的都有。
　　剑子正走着，忽然从前院走来一个小和尚，看见剑子愣了一下，“这位道长你……”剑子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要问，你怎么进来后院的，于是剑子说，“在下一时错足迷路了，请小师傅为在下指点去大殿的路吧。”
　　“哦，原来如此，那请道长随我来吧。”小和尚带着剑子向前殿去，剑子便随口问道，“小师傅，宝刹虽在深山，香火却如此鼎盛，真是难得。”
　　小和尚就说，“道长是远道而来吧。”
　　“是，几天前才到此处。”
　　“这就难怪道长不知了，”小和尚很自豪的说，“传说一千多年前有一道圣光从天而降，正落在此处，而后圣行者又在此修行，当时就常有人在山下参拜，本寺首代主持与圣行者有些渊源，便在此修建一座小庙，此地有圣行者庇护，所以香火不断和尚也越来越多，据说到现在已经扩建不下十次了。”
　　听小和尚说着，剑子倒是对这位圣行者颇感兴趣，其实剑子所以来此也是因为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清圣之力，这股力量之强大恐怕许多上位神佛也难并肩，而且剑子竟觉得有一丝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
　　“这位圣行者可还在世？”
　　“当然，圣行者修为早已跳脱轮回，因为感念世间疾苦，所以驻留人间，现在就在大殿上呢。”小和尚说着已经带剑子来到大殿侧门，“坐在侧席首位的便是圣行者了。”小和尚只给剑子看。
　　剑子顺着小和尚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瞬间只觉得脑袋一乱，“佛剑？！”这不是挚友佛剑分说却是何人，千年前龙宿的死让剑子消沉了很久，当他再去不解岩时已然空无一人，佛剑就此不知去向，想不到此时此地竟会再见。
　　佛剑耳力极佳，剑子声音虽小佛剑还是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与剑子的极度震惊不同，佛剑脸上只有些微的疑惑以及全然的陌生。剑子忽然想起山下大宅中的那道声音，眼前熟悉却陌生的佛剑，山下若似若非的龙宿，似乎千年时光一切已然时过境迁，却只有自己还驻守在原地。
　　剑子脱口而出的名字让小和尚一愣，“原来道长知道圣行者尊号，是圣行者的故友吗？”
　　剑子定了定神才说，“算是吧。”
　　小和尚看了看剑子苍白的脸色说，“道长不如先在后院禅房稍作休息，等大典结束小僧当告知圣行者与道长一会。”
　　剑子脑袋还混乱着，确实需要安静之处稍作休息，于是便说，“那就有劳小师傅了。”
　　“哪里，请随我来。”小和尚引剑子来到一间厢房，剑子盘膝而坐闭目静思。这位圣行者真的是佛剑吗？不必交谈刚刚那一眼已经明了，他根本不认得我，我与佛剑相识已经算不清到底有几万几千年了，若真是佛剑又岂会忘记我？若说不是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息这样浑厚的力量，三界之中又会有谁呢？
　　莫非是发生什么事掩去了佛剑神识？想到此剑子抬手捏诀，在房中布下术法。大殿中的佛剑心中忽然一悸，觉得后院有股力量正隐隐与自己呼应，似乎正低低的呼唤自己，脑中有些尘封的记忆呼之欲出。于此同时，山下大宅中龙宿半梦半醒间突的心悸，似有什么正要从记忆深处破茧而出，但这要破出的记忆却让龙宿觉得无端的烦躁，所以他流转周身气息将这心悸镇压下去。
　　“主人？”仙凤正在为龙宿打扇，但是龙宿忽然睁眼，而且似乎心情烦躁，仙凤不免担心。
　　“无事。”龙宿又闭上眼，但却睡不着了，又躺了一会，仍是毫无睡意，于是问仙凤“山寺开光典何时结束？”
　　仙凤抬头看看天，“最多再一个时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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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典结束佛剑便来到后院，一踏进厢房忽然一个道印平地而起，并不是攻击法术却是直冲神识，佛剑只觉得一些零散的画面从眼前闪过，紧接着道印之后又是一佛一儒两道法印，三道圣印过身，彻底击溃了封印记忆的闸门，往事如洪水般奔流过脑，记忆实在太多让佛剑觉得沉重又混乱，不得不用手扶着额头，却在一声轻唤中瞬间清明起来。
　　“佛剑。”
　　佛剑抬起头来，“剑子。”
　　剑子一笑，“你终于记得我了。”
　　“嗯，”佛剑点头，紧接着却又是叹气，“哎……”
　　“好友因何叹气，又为何会忘记我？”剑子有许多疑问，佛剑虽然表面没有不同，但仔细感应似乎失了佛体，退回成佛之前的体质。
　　佛剑正要开口忽然响起敲门声，佛剑打开房门，门外是龙宿护院默言歆，“主人请大师早归。”
　　“发生何事？”龙宿特地派人来莫不是病了？
　　“主人似乎心绪不宁。”
　　“嗯，”佛剑点点头，想必是受剑子法阵影响，“你去吧，我随后便回。”
　　“是。”
　　言歆走后佛剑对剑子说，“龙宿还活着。”
　　“果然……是他……”看见佛剑，剑子就想到，龙宿一定也是同样的不记得自己了，但一想到此，剑子便心痛难已，不过这痛远没有确知他还活着的感激和欣喜来的剧烈。
　　“剑子，随我去山下吧，我告知你一切原委。”

　　剑子跟在佛剑身后，下了山便是疏楼地界，佛剑慢慢走着，随着步调缓声讲出当年的故事。
　　千年前天魔两界大战，亦神亦魔的紫龙竟意外的站在魔界一边，凭他与剑子的交情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如今已经无人知晓。当年佛界并未插手此战，战场在东天之涯，远在西缘不解岩的佛剑赶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东天之涯完全崩毁成元初的混沌，在混沌之中佛剑竟感应到龙宿的紫龙元，于是他便将破碎的龙元收集起来。
　　“剑子，我在豁然之境等你一日一夜。”佛剑说。
　　“这……”剑子叹气，当年大战之后，东天之涯崩毁，所有人都受到波及，余力不济者当场身亡，无论神魔只有不到百分之一存活，幸存者也被扭曲的混沌之力排挤到不同的时空，剑子重伤加上龙宿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沉浮在未知空间百余年，几乎沉落在其中，佛剑当然找不到他。
　　佛剑知他必是有事耽搁，但龙宿元神破损太过严重，再等只怕复生无望，所以佛剑动用了婆罗往生咒，护持紫龙转入轮回。
　　“婆罗往生咒？！”剑子一惊，这是佛门秘术，只有上位佛者才能使用，但即使功体深厚，也必须牺牲佛体落入轮回，功体稍差者，也许就永远无法再聚佛体，渐渐沦为凡人。
　　佛剑却是一贯的平静，“要龙宿复生，这是唯一办法，但……”已经走到疏楼大门之前，佛剑停了步，叹息一般，“事情总有意外。”也许当初龙宿根本就不想再生，紫龙元几乎被碾的粉碎，单凭自身力量无法再聚，但紫龙本性霸道，在婆罗往生咒作用下竟本能的吞噬周遭元气。佛剑当时已经失了佛体，猝不及防之间意外偏出轮回道，落在这座小山中。
　　佛剑以元神重塑紫龙，两人一同沉睡百年，直到紫龙重生。当时他与龙宿都是半轮回状态，加上两人元神的碰撞，紧接着又沉睡百年，才造成佛剑的记忆封印。
　　也许是再生过程中，佛剑部分元神与紫龙元相溶，也许是沉睡的百年中，虚弱的紫龙习惯了依赖佛剑的气息，两人苏醒之后似偶然似命定的相遇，近千年的相处，这一切都不在佛剑当初的预计，但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而且发展到无法回避，不能忽视。
　　佛剑不语，剑子也沉默。
　　疏楼中庭内，龙宿望着飘落的桃花。这一路的故事，佛剑是说给剑子听，却也知道龙宿必然也听得见。
　　佛剑和剑子就站在疏楼大门之外，一门之隔的外庭中是一手搭在门闩上的默言歆，佛剑来到，若在平时他定然开门相迎，但是今日他却不动，因为他和仙凤同样听了故事，所以他在等，等主人的决定。
　　剑子几次举起手来，却都没有叩下去，因为龙宿已经不记得他了，对现在的龙宿而言，他的出现将是无比的困扰。他与龙宿认识有多久了呢，大概没人能算得清，所以他太了解，对莫名其妙跑出来的“故人”龙宿恐怕是多看一眼都会嫌累。
　　在遥远的曾经，不，甚至是知道整件事原委之前，剑子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龙宿竟视他为无物。疏楼龙宿，这尾华美绝伦却冷傲的紫龙，曾经有那么多专为剑子仙迹而设的特例，有那么多只说给剑子仙迹听的话，有那么多只有剑子仙迹看得到的心绪，或喜或怒，而今安在……
　　剑子终是放下了手。
　　“剑子。”佛剑看着他，“当年的事我所知不祥，不便置喙，但现在龙宿记忆不全，你该去见他，至少让他得知全部，之后……”佛剑转头看着疏楼大门，闭上眼就能看见站在桃树下凝望的人，“之后的选择才是公平，无论对你还是对他。”
　　佛剑抬手叩响了门环，言歆的手却依旧没动，直到龙宿轻轻一声，“开门吧。”
　　仙凤特地出来引路，剑子进了中庭，佛剑却留在外庭没有进去。

　　初春的风吹着微绿的浅草，佛剑刻意不去听中庭的声音，因为无论龙宿如何决定，佛剑都要听他亲口说出。
　　剑子进入中庭便看见一株巨大的桃树下，那日思夜想的人正侧身望向水榭，“龙宿？”剑子试探的唤道，即使他人就在眼前，剑子仍旧不敢相信，小心翼翼的轻语，似乎稍一高声就会惊了梦，那人便要消失不见了。
　　龙宿闻声转过头来，太阳落了下去，正在龙宿身后，剑子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分明感到他的冷漠。
　　龙宿抬起手来，便有一瓣桃花落在掌心，“前世的记忆啊……”龙宿轻轻一吹，花瓣径自飞入水榭，点出阵阵涟漪，“既是前世，又与吾何干。”
　　剑子一笑，他早就猜到，龙宿必是如此态度，因为眼前之人是疏楼龙宿，别人永远无法动摇他的想法，哪怕他的前世也不能，然而眼前之人却也不再是疏楼龙宿，忘记从前一切，以人类之身再生，是他却也不是他。
　　“龙宿，我来只想对你说，千年前你我之间本没有谁对谁错，但是……”最后终究是我有所亏欠，然而这句龙宿却没有给他机会出口。
　　“吾说过，既是前世，便与吾无关。剑子仙迹，汝要找的人不是吾，吾想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剑子被这一句惊醒，忽然就想起千年前龙宿的誓言：纵有来生亦不相见！
　　剑子缓缓退了一步，他竟忘记了，龙宿一向说到做到从无戏言，千年前那个决绝的身影与眼前这神情淡漠之人重合起来，却又瞬间分离，因为已经不是了。虽同是紫龙元孕化，同样的样貌，同样的声音，甚至同样的性情，然而这一世，终究不是他。
　　佛剑一直坐在外庭听风，一动不动，直到月上中天。剑子离开了疏楼，没有再见佛剑，只送来一道气息算是知会。佛剑起身掸了掸一身的清冷，踏入中庭时龙宿仍旧站在桃树下，桃花落了满身。
　　龙宿未动，佛剑却直觉他哪里不同了，似乎紫龙元气强了许多，“龙宿，你都记起了？”
　　龙宿定定看着佛剑，“吾只问汝，可还记得答应过吾什么？”
　　佛剑便也静静回看着龙宿，许久缓缓回应一声：“嗯。”
　　龙宿粲然一笑，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夜里站的久了总还是冷，他便扯起佛剑宽大的袍袖披在肩上，借着佛剑的体温暖身，“吾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不过却都是与汝有关……”其实看见剑子仙迹的一瞬间，龙宿就知道，这人必然曾与自己牵扯极深，看见他总有莫名的感伤，波动着一根不明的心弦，但即使如此龙宿仍想不起任何有关此人的记忆。
　　于是龙宿对剑子说，“吾很好奇，所以与汝做个赌注吧。”
　　剑子设下三道法印，开启了龙宿千年前的记忆，然而那记忆却是全然的支离破碎，而且仍旧没有剑子仙迹的任何一点讯息，哪怕是一个身影，消失的太过彻底，就如同硬生生从灵魂中挖去。龙宿说，看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疏楼龙宿都同样绝断，这赌汝输了。然而龙宿却也没赢，因为他好奇的事情到底没能得到答案，破碎的记忆里竟全是身边这个和尚。
　　“原来咱们认识有那么久了。”
　　佛剑一笑，确实很久了，与龙宿相识似乎更在剑子之前，只是那时谁都不曾想过，彼此竟会是这结局的执手之人。
　　疏楼夜静，水榭镜子一般倒映天空，所以龙宿便以映天为名。一阵东风将落花吹入水面，吹皱了水中天，金鲤跃出水面追逐落花，又将水中虚空搅得破碎，不过它们浑不在意，那虚无缥缈的映天，怎比得上眼前香甜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