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夜会（二） ...
-
阿离跑去找张无忌了。长年的孤寂消磨了她的耐心，她已经等不下去了，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奔赴张无忌所在之地。他是武当五侠张翠山的公子，不在武当山，又能在哪里？
从五年前在蝴蝶谷遇见张无忌，她就再也不能够把他忘记。那时她还是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孩子，但是已经经历过这世间最惨不堪言的人伦惨剧，懂得了男人的脆弱意志引发的用情不专所能够对女人造成的全部伤害与悲剧。在母亲死去的那一刹那，她简直痛恨了全天下的男人。
但她爱上了张无忌。这种强烈的爱起源于她心底的自怜自艾，在最初的瞬间她就感觉到张无忌身上所具有的与自己惊人的相似之处，清晰地无与伦比。恶人用玄冥神掌伤他，迫问他义父金毛狮王谢逊和屠龙刀的下落，以诸般毒刑加于他身，他宁死不说；她要他跟自己去灵蛇岛上，他不肯，张口就把她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他那么像她自己。他们都那么深爱自己的至亲，为此挨难受苦，一无怨悔，都孤独无助、愤世嫉俗，却又倔犟凶狠，决不屈服。
人怎么可能不爱自己呢？
婆婆是她的救命恩人。在婆婆的身边，她必须听话、温顺、服从，可是在张无忌身边呢？她再也用不着迁就，用不着掩饰自己了吧？他们是同类，她完全可以做自己。
这件事情不那么顺利。在她千辛万苦地赶到了武当山，言词恳切地表示她要求见张五侠的公子张无忌时，她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冷遇。这并不是说她被打被撵，只是没人愿意搭理她。武当是名门正派，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可不管她怎么哀求威胁，软硬兼行，对方都客气地保持缄默。
天空已经布满了金色的烟霞，再过半个时辰又要暮色四合。走开这么多天，婆婆肯定会为自己着急，再见不到张无忌，她也要离开了，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殷离叹了口气，转身而行。
一个二十几岁，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的书生从门阶上走下来。此人正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张三丰的大弟子宋远桥之独生爱子，名唤宋青书，正要下山去采买一些东西。傍晚下山，在山下歇宿一晚，这样明天之内就可以回来，不耽误后天的考校。
这个年轻人相当在意平常的胜负。他极有抱负，同时又自命不凡，总是怀着狂暴的渴望，追求每一次比试的胜利，充分感受自己每一天辛勤用功的成果，并且为击败自己的软弱而得意。
“出了什么事？”他问。
“一个不认识的丑姑娘，来这里找张无忌。”
丑姑娘？从背影来看，窈窕纤秀，相貌竟是丑的么？倒很神奇。为了屠龙刀单枪匹马闯上武当山，胆量企图着实不低。
“五师叔被逼而死，都去了这么多年，张无忌他身中寒毒，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人间，怎么还有人念念不忘？”道童长叹了一口气，“难道屠龙刀的下落竟比这许多人命还重么？”
宋青书苦笑了一下，附和了两句，便走了下山。一提起张翠山父子，武当众人便不免长吁短叹，抱以深切同情。他也一样。
但事实上，不消说寻常弟子，就连他自己，和这对父子也并没有多少旧事可提。张翠山在他幼年时就离开了武当山，一去十年，才刚回返就殒命；张无忌只在武当山呆了三年左右，且因身中寒毒，每天只和太师父、众位师叔一起，罕有跟众人一起习武逗乐之情。甚至，因为张氏父子惹来的种种麻烦和后患，还有一些不快的心理。
所以宋青书觉得，众人的这种同情，并不是真正的同情，只是对太师父和武当七侠的被迫认同，懦弱而感伤。而他自己所抱有的同情，和众人稍有不同，只是一心想尽快摆脱和别人谈论这种不幸而起的不愉快。这种同情，也算不得同情，仅仅是自己的心灵在本能地抗拒感受不相干之人的痛苦。
天色很快就黑了，只有微弱的月光。那姑娘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他有意地放慢脚步，不想引起什么误会，但又不自觉地感念斯人孤身处境，出于面对弱小生灵常有的一种保护心理，也并不想要越过她先行。只见她步态迟疑，飘飘渺渺，像做梦似的。再过一会儿，她似乎痛楚地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宋青书叫她不应，迟疑片刻，还是上前，将她搀扶起来。“你怎么了？”
她虚弱地，无意识地、无礼地倒在他的身上，身体软软地、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他闻到她那零乱的秀发发出的香气，陌生却令人颤栗，双臂于是战战兢兢、笨手笨脚地将她推开。
“你，你还好吧？”
他自觉孟浪，倍加拘谨。除了已逝的母亲，他其实没有单独跟什么女人打过交道，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实在超出他已有的经历，放任不管不忍心，也有违道义，管着又觉得尴尬，无措之极。
此时纵横交错的树叶枝桠过于浓密，而为浮云遮掩的月色光辉又过于幽谧。他无法看清那脸上的轮廓。他也不敢去看那张脸。她轻轻地含含糊糊地呜咽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苦闷的抽泣，指甲却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
鲜血渗出。一种火烧火燎的疼痛之感瞬间来袭，同时伴随着一阵晕眩，难受之极。是中毒吗？
他心里不由得生了怒气，但就在推开对方、思忖还手的那一瞬，这少女直起了身，双臂性急地将他搂紧，同时感觉到有一枚火烫的甜蜜之极的果实哆哆嗦嗦、颤动不已地挨在他的唇迹。
极度诧异，混着莫名欢愉的苦痛感觉顿时在他体内交织成一体，但这种□□上的亲昵确实搅动了他年轻的血液，相当有力。他惊惶怖惧，然而头脑昏昏沉沉，疼痛无力，身不由己地让自己成了这双灼人的柔唇的战利品。
宋青书的面庞画上了内心纠结的阴影，他失去了意识，那个令他销魂荡魄的少女嘴唇里却发出了另一个名字：“张无忌！”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青书感觉到周遭安心而温暖的气息，有人在把他唤醒。
“青书，青书！”那人的声音里有种使他心慌意乱的东西。
他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的父亲。宋远桥的脸色非常苍白，眼圈微微发黑，满脸沉痛的表情。母亲去世的时候，他都不曾这样。是什么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爹，您老人家怎么了？武当山上发生什么大事了么？”宋青书感到深身不自在。他很不习惯。
“你醒过来就好了，都躺了两天了，”宋远桥的声音有些颤抖，“要不是你四叔发现得早，你这孩子就……”
“我躺了两天？”宋青书始料未及，感到一种恐惧。
这实在是他这二十几年的生命中遇到的最窝囊之事，他从没想到女人会有这么变幻莫测，阴森可怖。
宋远桥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考校不是已经过了？”宋青书回过神来，脸色煞白，愤怒、急躁、气恼在他胸中翻涌。
这世上他最害怕的莫过于让父亲失望，他不敢面对父亲脸上那种状似若无其事，实则凝成一团、化不开的怒气。
“没关系，过了就过了，”宋远桥道，“只要你没事，什么都不重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夜会（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