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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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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儿自见了宝钗,粘在她身上就不肯下来,宝钗与香如说话时,他眨巴着眼睛,也认真地听着,他自然听不懂,不一会儿就睡眼惺忪,不停地打着哈欠。
宝钗低头看时,他忙用小手捂住了嘴巴,睫毛扑闪扑闪着,似乎在说:不是我。
宝钗莞尔,对香如歉然道:“我抱他睡觉去。”
“姑娘,我来吧。”香如笑道。
“不用。”宝钗笑着摇摇头,她不想假手于人,就没让丫头们跟着,只和香如两人去了厢房。
到了厢房,香如撩开纱帐,让宝钗把真儿放下。
才放下,真儿就察觉到了,强撑开眼眸,软软道:“猫咪。”
这称呼十分奇怪。
他玩了一个上午,又困又乏,童音娇嫩,还带着几分睡意,听起来就像是“妈咪”。
宝钗的脸扑地红了。
香如拿来了老虎枕头,宝钗抬起他的小脑袋,给他枕上,待他睡稳了,又给他盖上小被子,这些事情做完后,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忙用帕子扇了扇。
幸好这时代没这称呼,香如就算听见,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不然可臊死了。
真儿闭着眼睛,鼻翼翕动,小胸脯一起一伏的。
“妈咪。”宝钗下意识道。
真儿学了一句,头转向另一侧,闭紧了眼睛呼呼睡去。
宝钗亲亲他的小脑门儿,坐起身来,这时,两个小丫头海儿和棉花走了进来,怯怯地道:“姑……姑娘,我们看……看着小少爷……就行了。”
“别叫他少爷,直接叫名字,真哥和真儿就行。”宝钗道:“往后都别叫少爷了,知道吗?”
两人点点头。
真儿身世不明,养在许嬷嬷这里,又是男孩儿,还是不要太过娇养的好,免得被宠坏了。
宝钗把两个小女孩细细打量了一番。
大约十岁左右,穿着简单的袄裙,外面罩着比甲,腰上系着同色的汗巾子,看来伙食不错,长了些肉,不像上次那样瘦巴巴的了,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许嬷嬷手脚快,饭菜很快就烧好了,宝钗原本打算看过她就回去的,她盛情挽留,宝钗不好推辞,就留下来用了饭。
只是为免大家尴尬,她和香如去了里间的炕上,剩下的人在外间摆了一席,主仆有别,若在一个屋子里摆饭,怕是许嬷嬷她们只能站着或是坐在杌子上吃了。
花枝要留下来伺候,被宝钗撵出去吃饭,只留下了跟着真儿的那两个小丫头。
花枝很快吃完,进来侍立在一旁,待宝钗放下筷子,服侍着宝钗洗手喝茶,又叫海儿和棉花出去吃饭,两个小丫头见宝钗没说话,犹豫着不敢动。
“去吧。”宝钗笑道。
海儿和棉花这才出来。
早在摆碗筷时,她就听到两个女孩肚子里唱空城计了,她边吃饭边留神看她们的表现。
两个女孩都十分得体,规规矩矩地站着,能耐得住性子,眼睛也没有四下里乱瞟。
“两个丫头我看着还行,回头你把这个月的月钱给她们补上,数目嘛,就按咱们屋里小丫头的例吧。”宝钗接过茶碗道。
“诶。”花枝应道,见香如的小丫头没跟进来,又打了水,服侍香如洗手。
香如不好意思地欠身道:“姐姐。”
在香雪海里,她可是叫了花枝好多年姐姐的……
“不碍的。”花枝理解地笑笑,把茶给她端上来,又听宝钗问道:“她们穿的裙子比甲,看着怪面熟的,是你给置办的?”
“是我以前的衣服,虽然旧了点,也没怎么穿,如今小了穿不下,我家里也没个姊妹,想着放着也没用,就给她们带过来了。” 花枝回道。
宝钗赞许地看她一眼,又吩咐道:“以后屋里有什么衣服钗环的例,也照样给她们留着。”
“是。”花枝笑着道。
“难得这孩子和我投缘,也不差他这一口,把他养大了,也是咱们的功德。”宝钗笑道。
“姑娘心善,哥儿碰见了您,是他的福气。”花枝附和着,又迟疑道:“只是这乳娘,实在不好找……”
虽有了两个丫头,但是照顾小孩子,最好还是生育过儿女、有抚养经验的年轻妇人。
“嬷嬷身体不好,精力也短,有个小孩子,不用她看也累心,光有海儿棉花还不行,”宝钗为难道:“不如这样吧,先往周围人家看看,看能不能雇上个年轻媳妇子,每日过来当差,先看着真儿,往后再慢慢找。”
“只能这样了。”花枝道。
宝钗吩咐完,见香如托着下巴,直瞅着她们两人看,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
主仆相处,也是一门学问哪。
饭后,宝钗同许嬷嬷说了一会话便告辞了,临走前对香如道:“明日一定过去。”
“嗯!”香如笑道。
宝钗又握了握她的手,才站起身来。
***
又过两日,宝钗看完了从书房借的《大唐西域记》和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就到外书房还书去。
进去时,她险些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只见薛蟠坐在那儿,举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看上去十分用功。
宝钗扑哧笑了。
“怎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笑道。
“许你看,我看就不成了?” 薛蟠放下书道。
宝钗把书放回书格上,笑道:“还以为哥哥出门去了,却在这里好学不休呢。”
前几天,父子二人闹了场别扭,后来,薛蟠主动去找薛岐,率先承认了错误,两人畅谈一番,彼此表示了歉意,并重归于好。
“你以为我想看哪!父亲说武举要先试策略,再试弓马,”他嫌恶地撇撇嘴:“总要这些笔头子上的功夫,免也免不了。”
“父亲英明。”宝钗笑道:“还是让你知道其中的利害了,不只在应付考试上,有句话儿‘半部论语治天下’,读书的好处多着呢。”
“得,”薛蟠道:“父亲正要找你说话呢,快进去吧。”
宝钗知她怕自己说这些,笑笑进去了。
“父亲。”她行礼道。
薛岐正在挥毫写字,片刻后,搁下笔叫她过来:“看,如何?”
是文天祥的金陵驿二首。
“有颜体之遒劲郁勃,秀丽圆转,又颇俱赵孟頫遗风,两厢自成一体,不落俗套,可为传世之作。”宝钗笑着道。
“鬼丫头!就哄我吧。”薛岐吹干墨迹,看了看,又站远一些,末了,满意地抚须而笑:“还可以。
宝钗也歪着头笑了。
薛岐把那幅字放在一旁,自己坐下来,示意宝钗也坐,父女俩闲聊几句,薛岐提到了宫中采选之事,言罢,笑着问宝钗道:“意下如何?”
“我不去!”宝钗反射性道。
若让她做一道选择题,三个选项,种田,宅斗和宫斗,她是毫不犹豫会选择种田的。
平平淡淡才是真。
这样安安心心的种田日子,她很满意,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然,并不想进宫更上一层楼去。
至于做伴读,她还真不信了,真有人会为了单纯的做伴读而去做伴读。
妃嫔也罢,伴读也罢,说到底,都不过是伺候人罢了。
她还是好好当她的大小姐吧。
金陵十二钗中,最让人羡慕的贵妃贾元春,省亲时,回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只“不得见人”这四个字,字字是血,步步艰辛,道尽了宫中生活的苦楚。
她享受的是泼天的富贵,心底最羡慕的,还是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为此,宁肯窘困些也无妨。
若不说贾家,光提薛家,就她看来,守成就好了,生于末世,就不必想着开创什么大好的事业前景了。
听她说完,薛岐只笑了笑,宝钗看他神情,并没有把这当成是很大的一件事,像是只是随口说说罢了,看来没打算把自己送进宫中,心下大定。
她抿嘴笑了,看到书桌上一封信,偏过头来问:“是谁来信了?”
“你二叔。”薛岐笑道。
薛岷在外多年,这省一年,那省半载,做生意的同时,带着儿女走遍了大江南北,这次,难道要回来了?
“你二叔……” 薛岐失笑道:“过些日子,我带螭儿出去,干脆把浙江、江西、湖广、四川几省的生意结了。”
薛岷性情耿直,虽领着皇商,替圣上做生意,摊子铺的不小,却不肯为自己捞一点便宜,更不愿借此渔利,为这个还同薛岐辩驳过几回,如今看兄长的来信,说有退步收缩的想法,正合了他的意思,现在已经开始归拢那几省的生意了。
“真的?”宝钗一下站了起来。
“真的。”薛岐肯定道。
“您没把我当成疯子?那些话,没当成是不着边际的疯话?” 宝钗的眼里涌出泪来。
“没有,”薛岐不知怎么安慰垂泪的女儿,只是笨手笨脚地拍着她的肩膀,好半晌,看宝钗止住了泪,才温言道:“两只眼睛一颗心,难道爹爹不会自己去看?”
宝钗放下帕子,含着眼泪笑了。
“从顺康元年到现在……关中连年大旱,已经五六年了,还不知怎生过日子……”
顺康,就是当今皇上明德的年号。
“又有北方的犬戎,屡屡进关来‘打草谷’……”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父女俩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