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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对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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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三年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痛苦不堪的噩梦,那么,三年后,夜岚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林静丢进了无边无尽的迷宫里面。她隔着迷雾,看不清前路在哪里,可转过身,眼前同样也是混沌一片。
她明明是好好的活着,宛若新生,可全天下的人其实早已经当她死了,化成一捧灰,一缕轻烟,一段回忆,甚至还煞有其事的为她在父亲的旁边立了个墓,然后定时的烧纸上香?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夜岚怒视着林静,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着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
林静扭过脸去,闭着眼睛深呼吸,浑身的肌肉都紧紧的绷着,半晌,才终于睁开眼睛。可一开口,却抛来了一个令夜岚云里雾里的问题:“你还记得乔施予吗?”
夜岚皱眉,一脸茫然的点了点头。
乔施予是她和林静的中学同学,同时也几乎是她整个学生时代最重要最要好的闺蜜挚友,直到她随林静一起去英国念大学,两人的友情才因为时间和空间的阻隔而渐渐转为平淡。
大学毕业后,林静和夜岚一起回国发展,乔施予却又考去英国读研究生,两人阴错阳差的再一次错过,私下联系时都感到无比惋惜。两年多前,彼时正心如死灰四处漂泊的夜岚又一次回到了她与林静曾一同度过最美好的大学时光的伦敦。她本没打算知会或者联系任何人,却阴差阳错的在圣诞节那夜,与乔施予在街头偶遇。
“乔施予带着你的‘骨灰’和‘遗物’回国,然后对所有的人说,你已经死了。”林静的声音暗如死灰。
夜岚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如果不是夏语冰急忙的上前扶住,她几乎就要这样失去平衡的栽倒在地。
她脸色惨白,摇了摇头,声音轻颤,细若游丝的挣扎否认道,“我不信,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她为什么要撒这种荒谬又毫无意义的弥天大谎?根本说不通……怎么样都说不通……”
林静扯出一抹冰凉的笑意,带着明显的讽刺。
是讽刺夜岚的幼稚天真?乔施予的心机深重?还是自己的愚不可及,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笑的是,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乔施予的丈夫,他已经和乔施予生下了一个孩子。在他亲手害死他和夜岚的孩子,又毁掉他们的爱情与信任之后。
他早已经失去了辩解的资格。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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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林宅,都保留着三年前她离开时的样子,陈设布置,佣人管家,一切都没有变,而分明一切又都变了。
夜岚从没想过,养父母一个驾鹤西去另一个改嫁移民,而这座熟悉的房子里迎来的新主人,竟然会是乔施予。
因为生产不久,乔施予的身材尚未完全恢复,普通的暖色棉质居家服下隐隐勾勒出略显丰腴的轮廓,怀里正抱着一个酣然沉睡的可爱婴儿。初为人母的她眼神柔软,轻声哼着摇篮曲,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芒。
这样的情景,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直直的插进夜岚的心脏。胸腔里传来崩裂般的剧痛,让她的周身都难以自抑的颤抖着。
噩梦般的过往在她的眼前一幕幕重现,她仿佛能听到鲜血伴随着孩子的生命,一滴一滴的沿着她的下|体流淌逝去,因为她的身体正被那三个禽兽奋力的压着,耻辱的挞伐掠夺……那一夜,她永远的失去了那个孩子,同时也永远的失去了成为一个母亲的资格,她的身体和尊严,都被那三个男人彻底的践踏进了泥土里面,蒙尘,毁灭,不复存在。她自我放逐,选择离开,只因为那样一个不完整的她,早已经没资格再去寻找以及拥有幸福。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她所熟悉的人,逃避去触碰那些怜悯悲伤居高临下的目光。或许大多数的人是出于善意,但效果却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这只会让那道早已溃烂的伤口更加痛不可当。
她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是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女孩儿,脸蛋儿是像天使一般的娇嫩可爱,她一边哭一边绝望的望着她,用令人无比心碎的声音质问着:“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好好保护我!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妈妈!妈妈救救我!救救我啊!”
夜岚总是尖叫着惊醒,浑身上下几乎被冷汗完全湿透,心脏也仿佛在半空中做着自由落体,不停的下坠,下坠,下坠……
三年后,她以为她终于可以面对林静,面对过去,面对未来,却发现整个世界都在悄无声息中变成了她所不认识的陌生模样。林静结婚了,娶的不是她。林静有孩子了,孩子的母亲依然不是她。而孩子的母亲,是那个告诉全世界她已经死了的女人。她占据了她的一切,住进了这间房子里,叫她的妈妈“妈妈”,再在每年的清明节,去她的“墓前”,为她烧上一捧冥币纸钱,然后在心底暗暗的祈祷着,希望谎言永远不要被拆穿,她可以永永远远,都不要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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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施予将孩子交给佣人,用倨傲的语气命令道:“带小少爷上楼去,你们也都先下去。”
这名佣人在林家干了十几年,素来最长眼力见儿,此刻只得战战兢兢的应声,半句都不敢多问。但在上楼梯时,她还是忍不住的望了夜岚一眼。这毕竟是她伺候照顾了十几年,眼看着一天一天长到亭亭玉立的大小姐,在心底其实早已有几分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待,两年前她的死讯传来,她还曾偷偷的躲在房间里掉过眼泪。
如果不是真人如假包换,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还真的以为是大白天活见鬼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又会活着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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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客厅里,终于只剩下夜岚、林静、乔施予和夏语冰四人。
空气静谧得有些诡异,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直到乔施予浅笑着,非常主人翁的说了一句,“夜岚,好久不见。”
夜岚听了这话直冷笑,语气缓慢的反问道:“你不是说我已经死了吗?我很好奇,既然如此,现在是一个‘死人’站在你面前,你怎么会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乔施予低垂眼帘,一行清泪从眼角幽然滑落下来,“我……我爱了他整整十年,在伦敦街头偶遇当时万念俱灰决定永远不再回来的你,我便知道,这是我最后的走近他的机会,我知道就算你真的死了,林静也不一定会爱上我,而谎言也总有被揭穿识破的那一天,可我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能……只能赌一回。”
夜岚被气得喉头涌上来一阵翻江倒海的血腥气,像是有人用刀子一下一下的刮着她的气管。可偏偏她眼眶干涩,早已经流不出半滴泪水,而眼前的施害者反而哭得比她还要忘情投入,仿佛真正受了委屈的,是她才对。
夜岚本就不是咄咄逼人或是动辄就扬手扇巴掌的性格,林家家教严格,把她培养成了最标准款型的淑女,可面对这样的乔施予,她却再也无法忍耐了。
她猛地往前一步,扬手就是狠狠的抽在了乔施予的脸上。
啪得一声响,动作凶狠利落,乔施予的脸被猝不及防的扇得偏向一侧,嘴角有殷红的血丝流下,脸颊上留下了几条鲜明的红指印,在雪白的皮肤的映衬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乔施予有一双很美的杏目,水汪汪的令人心颤,此刻,她捂着脸,目光中隐隐闪烁着怨毒不忿的光。
“你想打回来?”夜岚面无表情的问。
乔施予紧抿嘴唇,一声不吭,可当目光幽幽的转向眼神一片幽深低黯的林静时,却瞬间弱化为一片委屈的迷蒙泪光。
“林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看在孩子的面上……”乔施予猛地扑过去,拉住林静的手臂,整个身体都急切的靠上去,犹如落水的人抓住身旁最后一块可以救命的浮木。
林静没有动,却也没有挣脱,像是一根僵硬的木头,只会毫无生命力的杵在原地。
夜岚只是用目光稍一瞥到乔施予缠住林静的胳膊,心中顿时一痛,牙齿用力咬住嘴唇,淡淡的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她只得本能的阖上双目,阻止泪水,同时也是不愿再继续看下去。
此时,楼上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且一声高过一声,犹如当头一棒,几乎要将她的眼泪砸得失控的落下来。在这个最不合时宜的场合,同样也是在她最最不想面对的两个人面前。
一双宽厚有力的大手突然捂住了夜岚的眼睛,那干燥温暖的掌心,带着夜岚所熟悉的安全感。她知道,那是从踏入林家起便一直沉默并不参与的夏语冰。他在保护她,正如林静选择保护乔施予一样。
被遮住双眼的她再无顾忌,哭到几乎脱力,仿佛要把这三年来所有的苦痛委屈都化为泪水流淌干净。她的身体下意识的倒向那片温暖的源头,只因为身侧的那处怀抱对于一个疲惫不堪的倦鸟来说,拥有无穷的吸引力。
此时的她,心心念念只想着归巢,再无其他。
夏语冰的声音一向温柔的犹如春天里的微风,此时却只剩下一片冰冷和肃杀,没有半分温度可言,“林先生,乔小姐,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骚扰夜岚,我会好好照顾她,给她崭新的生活。桥归桥,路归路,从今以后,大家再也不要见面了。”
夏语冰用自己那双坚硬有力的手臂,将早已泪流满面的夜岚按入自己的胸膛,然后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出林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