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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君如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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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老屋静谧安宁。
后院有一方小小池塘,数块的岩石堆垒在池边,浅浅的池水里养着浮萍与数尾游鱼。
柳树垂下绿丝绦,有风吹过,耳边全是起伏蝉鸣。
像文人笔下的世外桃源。
我诚心诚意感叹:“这里这么美,多希望可以一辈子留下不走。”
谢二挑眉看我:“你?”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不外乎我这样不可爱,何德何能可享此待遇。
我不禁恶意想象,若是林向南同他这样说,谢二会否感激涕零,当即单膝跪下求婚?
这场面实在太滑稽,我不禁笑出来。
谢二皱眉:“你笑什么?”
自然不能将实话讲出来,我说:“我在想,若我以后飞黄腾达,一定买下对面的房子,到时咱俩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必然邻里和睦,其乐融融。”
这样和谐友好的未来展望,谢二听了竟面无表情。
他说:“届时我一定会搬走。”
真是伤人感情。
我探身到他面前:“我真的有这么讨你嫌?”
谢二反问:“那么你说,这些日子以来,除了炸毁我的厨房,你对我还有什么贡献?”
这倒着实难住了我。
我想半天才说:“我让你开心。”
谢二却看着我,似未听懂。
我自信满满道:“我敢打包票,这一个月你笑得要比一年还要多。”
连日来,我同谢二两人斗法,乐趣实多,每每他赢到我,心情可以好上整天。
古人烽火戏诸侯,千金买一笑。如此算来,我贡献实在不可估量。
谢二却怔住,“我笑?”
他居然对这件事有点震惊。
这一下我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有多少年没有笑过?让我猜一猜,你在公司里是否有个外号叫‘冷面阎王’?”
过一会儿谢二才扯扯嘴角,答我:“我只是不那么容易快乐。”
说完他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一点寂寞。
晚餐过后,我在书房找到谢二。
他坐在书桌前,戴着一副眼镜读书,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
那张一向板着的脸在这个夏夜灯光无心的映照下,竟显出一点温柔。
这一刻,我忽然为所有女性惋惜,这样一个英俊无匹的男人,却深深爱着林向南。
我怅然的叹口气,无缘无故。
我半倚着门框,对谢二举起酒瓶:“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特地来找你夜谈。”
不是我无理取闹,实在是此处桃源与世隔绝得厉害,没有网络不说,连电视频道也无一个,每日太阳落山之后,除却睡觉再也无事可做。
我呆了两日便要发疯。
谢二严厉的看我一眼:“我的书房不许喝酒。”
这样不近人情。
我只好将那瓶白兰地放在门口,举着双手走进门来。
老屋的书房颇为气派,藏书自地板排到天花板。
我不禁私下猜测,如果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耗尽一生,那么是否能将这些大部头全部都读完。
我眼前那一列密密麻麻摆满莎士比亚,皆是精装版,价格高得令人咂舌。
我记得林向南最爱莎士比亚,这必然不是一个巧合。
在我看来,莎士比亚是英国的琼瑶。
罗密欧阿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读起来叫人泛鸡皮疙瘩。
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他。
我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翻开,却傻了眼。
我自诩英文水准不错,起码同洋妞调情时从未冷过场,然而这一页书短短几行字,我反复读数遍,居然未能领会其深意。
我喃喃说:“我不信有人读得懂。”
谢二不知何时走到我背后,他探头看了一眼书页:“这是莎翁最著名的十四行诗。”
我啪一声将书合上。
我心有余悸似的说:“读多了简直会短命。”
“你应该多读一点书,那样你会像向南多一点。”
谢二自我手中拿起那本诗集,不满的打量我道:“除却一张脸,你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竟然没有一点与向南相似之处。”
从认识第一天起,这话他起码对我说过一百遍,听得我耳朵都起茧。
然而今夜我听到这话却觉得格外不舒服,我将之归咎于今日异常的高温。
我恨恨的说:“你该庆幸我与向南一点都不像。”
不然他以为他能在酒吧那样的声色犬马之地遇到林向南?不然他以为林向南会为十万块卑躬屈膝听他差遣?
我有一张脸相同已经不错,谢二要得太多。
他没有想过,如果我与向南每一处都相似,我又怎么沦落到被他威逼利诱留在身边。
我问谢二:“莎士比亚有什么好,大家都这样爱他?”
我见过有人热烈的奉莎氏为自己的神,堪比邪教徒。
“因为数百年前他已写尽人心,后人不过拾他牙慧。”谢二如是说。
我不以为然。
吹嘘这种事谁人不会。
要我说,金庸老人家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说:“我宁肯读金庸同梁羽生,至少每一个字我都读得懂。”
“难道你不识英文?”谢二问。
笑话,这个念头卖丝袜的中年妇女都可用英文讨价还价的年代,何况我这种出来卖唱的。
我指着那本诗集反问他:“你确定那是英文?”
谢二一愣,反倒笑了。
他说:“其实这些并没有那么难懂。”
“莎士比亚生活的时代太遥远,用词与现在总有一点不同。”不知谢二抽得哪阵子风,居然和颜悦色做起我的老师来。
他坐在书桌前把书摊开,我拽把椅子过来,坐在他身边。
他低声把那首诗念给我听:“祝君夏日可乎?你比一个夏日更加可爱温婉。”
灯光下谢二声音低沉动人,眉毛同低垂的眼睛都深情似桃花潭水。
那的确是一首好诗。
像一首歌,KTV里听来不过是鬼哭狼嚎,对的人唱来却有叫人潸然泪下的力量。
我把头搁在桌上,一边脸颊贴着桌面那层冰凉的玻璃,静静看着他的侧脸。
原来他不生气的时候,有一副温柔深情的模样
谢二停下,转看我,皱眉问:“怎么了?”
他发现我心不在焉。
我怔忡,过片刻对他微笑,说:“我才发现莎士比亚那么美。”
很久以后我都会记得这个晚上。
闷热的夏日长夜,有风静静吹过寂寞的庭院,蛩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无名的夜曲。
有个男人坐在灯下为我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他这样开头:祝君如夏日可乎,你比一个夏日更加可爱温婉。
我再也没听过一首诗比这更美。
不朽如凡人之呼息,长远如双目之久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