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过，谁也都苍老》半夏莫离

2、二

　　四月的晚上还是凉意十足，苏禾是被冻醒过来的，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公园里只剩下稀稀疏疏几个游客，白天的喧闹在这里已然结束了，周遭只是无限沉寂的冷漠，身上落了不少桐花，全身都是桐花的味道，像似泡了一场花瓣澡一样！苏禾重新提着行李箱向外面走去，外面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灯光洒下来，万家灯火，她却知道没有一盏是为她而开的，因为属于她的那一盏已经在几年前就已经灭了！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还是不能学会释怀！高跟鞋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公园外面摆满了各色小吃的摊子。下了火车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有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挑了一个麻辣烫摊位就坐了下来，点的东西都是以前苏子君喜欢吃的，细红薯粉、鱿鱼、鲜虾、鹌鹑蛋 、年糕 、藕片、金针菇、鱼丸、香菇、豆芽，而且要了最辣的底料，端上来满满的一碗，上面漂了厚厚一层的油！

　　以前她是不喜欢吃辣的，就喜欢吃甜的东西。小时候吃甜食吃的太多，牙齿都被蛀虫吃光了，每到晚上痛得在地上打滚，哭着要父亲，父亲总是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端着一杯凉水叫她含着一口止止痛，那时候因为牙痛老是折腾的父亲整晚睡不着觉，第二天看着父亲眼里红红的血丝，总是愧疚的想哭！可是她却老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没有牙痛的时候，她又喜欢吃各色的甜食，苏子君每次看到她吃就喜欢教训她，可是每次都经不起她的撒娇，总是被她拖着去买软软的棉花糖！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麻辣烫的呢？想了想，是初一的的时候，有一次她忘记了做数学作业，老师把她一个人叫到办公室批评了半天，出来的时候眼泪都湿了胸前的红领巾，倒霉的是刚好那天发前几天考得试卷，她考得烂极了，试卷上一片红叉，自己都不想看着惨不忍睹的试卷，每次考完试老师都得叫同学们拿回家叫家长签字，放完学苏子君来接她，看到她那一脸的不高兴，问了许久才知道她烦恼什么，没有办法他只好冒充她父亲的笔迹签上家长的大名，苏子君从小一直跟着姥姥练习书法，初三的他写的字已经很有笔锋和韵味，叫他冒充的签名当然是和父亲的字如出一辙。

　　她不想被父亲发现自己没有认真学习，其实也不是没有认真学习，只是因为那段时间她在忙着为父亲准备父亲节的礼物，她知道父亲的剃须刀已经生了锈，她看中了大商店里摆着的一款，她还特地和苏子君跑去那个柜台看了好几次，旁边写着飞利浦的标志，可是标价上的数字却让她一度苦恼，于是她和苏子君这段时间总是利用中午放学和下午放学后的空隙把两人家里藏了几年好几十本的小人书到处低价兜售，可是把所有的书都卖完了，还是差了不少！她觉得很沮丧，最后还是苏子君从家中把他珍藏了好久的老版《三国演义》低价转让给一位学长！

　　那天放学后她很高兴的拉着他狂奔去柜台前买那个她已经看好了的剃须刀，她爱不释手的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放进书包了！可是她和苏子君却没有想到回到家等待她两的的是一场风暴。原来父亲时不时的会打电话老师问问她在学校的近况，她那时候一直不知道，一直到她回到家看到父亲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她才觉得不妥，她看出父亲不高兴，只是小小的叫了一声，刚想回房，却被父亲叫住了，父亲问了很多问题，问道后来，她才察觉父亲已经知道她最近这段时间没有认真学习，而且父亲觉得最不可饶恕的是她叫别人代替他签字，欺骗了他和老师，而且他从老师那里也知道了她和苏子君把家里的书都买了，父亲拿着从桌子上拿起一把戒尺狠狠的打在她的手心，那么疼，可是她却不敢哭出声音来，因为她看到父亲猩红的眼睛，自从妈妈走了之后，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他总是很疼她，舍不得打她！可是他今天却拿出了戒尺，她知道他一定对她很失望很生气才会那么狠狠的打她，他一边打她，一边看着她一句一句的说着。
　　“我没有希望我的女儿要有多么有出息，可是我希望她从小能够有好的品质，她诚实，时刻保持自己内心的清净，随时随处，品行端正，不会养成欺骗诈取的不良恶习，，她不会虚度光阴，她会积极向上的学习！而且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好好读书，并不是希望你在学业上要有多好，只是希望你能够养成爱书的习惯，可是你现在呢？你不仅欺骗我和老师，你还把我给你买的课外书都卖了！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这样，或许是因为我没有花时间好好管教你，以至于你现在让人这样失望！你自己去好好想想吧！我累了！”

　　说到后来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她从他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无奈！她看着父亲拖着沉重的步伐进了书房，从微开的房门她看着父亲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点燃了一支烟，看着窗外，可是眼神的光却是涣散着，她知道父亲只有在烦心的时候才抽的厉害，她觉得自己真是失败极了，这辈子再没有更沮丧的事了！然后默默的回了房间！看着自己微肿的手心，却不觉得痛！在房间里发呆的时候，却听到隔壁传来苏姥姥骂人的声音，她走到房间外的阳台，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知道苏子君卖书的事被他姥姥发现了，她觉得他们两真是流年不利！她站在阳台上站了许久，她听到父亲开门的声音，晚上父亲还有课得回学校！慢慢的夜暗了下来，她却不想去开灯，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楼下路旁的店里还传来断断续续的新闻联播的声音，她却觉得疲惫，靠在阳台上的藤椅上！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听到苏子君叫她的声音，脸颊上还有微热的呼吸声，她睁开眼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苏子君！

　　苏子君知道她今天也挨了训，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想吃饭，所以他拉着她去了她以前没去过的小夜市里吃麻辣烫！他说这是他同学带他来的，她觉得新奇，却在看到那小颗小颗的辣椒直摇头不肯吃！她怕辣，他是知道的，只是觉得要找一个方式来发泄发泄自己，所以他想带她来。看到他吃得大汗淋漓，满心舒畅，转念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抱着试试的想法也学着他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辣得她的眼泪狂飙，嘴唇被辣得通红通红，她只觉得所有的不愉快都被蒸发了！所以以后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吃辣的东西，越辣越好！

　　她慢条斯理的拨开那层油，辣味慢慢在口中散开来，她又是辣得直流泪，到了后来就觉得习惯！吃完之后，结了帐就准备在附近找一间旅馆好好休息一下，今天是折腾够了，明天再好好计划一下！她接过老板娘的零钱抬脚走的时候，身后却响起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苏禾？”，她转过身，看到的是两个陌生女人，一个穿着大红色齐脚踝的裙子，脚上是一双高跟的凉鞋，黑色的长发自然的披下来，在这样凉意的夜晚显得越发单薄，另一个却是穿着上班族的正装，头上盘着的发髻有点松了，几根发丝垂下来，却有一种凌乱的感觉，看着她眼神里带点欣喜，刚才应该就是她叫的她的名字，看外表应该是和她差不多的岁数，她却是看了好久，也没有记起这两个人是她应该认识的谁！

　　“真的是你？苏禾，看你神情多怕是不认识我了，我是子君的初中同学，袁露，我们以前见过的，记得那时候你经常来我们班找子君的，那时候我们就说子君怎么会有一个那么胖乎乎可爱的妹妹，没想到长大了却显得越发瘦弱了，不过眉眼中还依稀能看见当年的影子，不知是你记忆不好，还是我改变太大了，你竟然已不认识我了！”
　　“可能是我记性太差了，一下子没认出你来！”
　　“来这里看花？怎么一个人啊？咦？还提着行李，刚出门回来吗？十几年没见着你哥哥和你了，每年的初中聚会都不见他来参加，听他们说是搬走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看见你”
　　“回来这里看看，好几年没回这里了！”
　　“是吗？也对，应该是和苏子君一起搬走的吧？记得以前你们就住在这里，不过几年前就已经拆了老房子了，成了公园，现在刚好是初春，百花开放吸引了不少游客呢！你能把子君的联系方式给我吗？等年底班里头聚会的时候可以联系上他，作为班长他怎么年年缺席啊？每年都是我这个副班长给组织的，联系上了就应该好好教训他一顿！”

　　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连她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以前他们班的人都以为她是他的妹妹，都姓苏，又住在同一栋楼的同一层，他们却都没有解释，每天放完学都是一起回家的，谁先放学就去另一个人的教室门口等着，但是大部分都是他在等她，她每次都是磨磨蹭蹭最慢的一个，有时候班里的人都走光了，她不是还没有抄完今天的作业题目就是想不起要带哪些书本回家预习，每次他来了看到她那副迷糊的样子都是摇摇头，然后给她好好整理一番，她觉得奇怪他比她自己还熟悉她的事情。偶尔她去等他的时候，她小小的个子站在他的教室门口，别人看到了都喜欢叫她苏子君的妹妹，以至于他的班里的大部分人都认识她，她等人是最缺乏耐心的，每次他因为班里什么事耽搁久了，她就会觉得不耐烦，最后他都得买好吃的零嘴好好哄她一番，因为零食吃多了，她一直都有种婴儿肥，脸颊胖乎乎的，他每次看到她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掐掐她肉呼呼的脸颊！可是长大后她却瘦的可怕！

　　看到她很久不说话，袁露觉得奇怪，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了她，叫她转交给苏子君！她看着躺在手里的那张小小的纸张，却不知道可不可以送到它应该送的地方！拖着行李在路边找了一家宾馆！洗完澡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睡觉的时候把房里的灯都关了，窗帘是微微拉开的，外面的灯光摄进来，在黑暗中能看见房间的轮廓，隐隐的还能看见白色的天花板上绘着的是点点红色花朵的藤蔓，以前她的房间里床头的墙壁也是绘了图案的，父亲帮她绘的整片的波斯菊，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站在床上她摸着那些凸起的花瓣，长大后知道了这种花的花语是--------永远快乐！

　　她觉得她的生活在妈妈走后，真的是挺快乐的，简单、幸福。可能有人认为她说的妈妈走了却觉得开心这样的话真绝情，可是至少那时候家里没有了无止境的争吵，她不用担心半夜被她们的争吵声给吵醒，害怕到天亮，也不用担心因为他们的争吵而要逃去苏子君家里避着，更不用担心看到父亲那样绝望的眼神和大颗大颗滴在她肩膀上的泪珠！她喜欢着和父亲两人那种平和的生活！

　　那时候父亲在离家不远的中学教书，教的是数学，她从小的数学都很好，语文是一般般！她读书读得早，因为放在家里没有人带，爸爸每天上班的时候就先把她送到离家近的幼儿园，她每次去幼儿园都要哭上一番，哭得惊天动地，她不喜欢园子里的阿姨，那么凶！她也不喜欢班的小朋友，一个个喜欢叫她鼻涕虫！后来隔壁的苏姥姥接了大她两岁的苏子君来，和她一同上学，她才肯高高兴兴去上学，只不过他是读大班，而她是读小班，她喜欢黏着苏子君，苏子君会帮她吓唬欺负她的小朋友，苏子君会在她哭的时候哄着她，拿他的零食给她吃，苏子君不会嫌弃她笨，也不会嫌弃她留着两条鼻涕虫！苏子君还会在放学回家后带着她在楼下做游戏。以前她就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着院子里的小朋友做游戏，因为没有人肯带她这个小麻烦，直到苏子君的出现，情况才好转，那时候一院子的小朋友都出来了，大多数是比她大那么一两岁，他们喜欢玩捉迷藏，每次苏子君带着她躲在最隐秘的地方，都是最后被找出来的，轮到她去找的时候，苏子君就故意让她第一个就找到他，带着她去找别的小朋友，不然以她的那点道行是找到天黑也不一定能找全所有的人。

　　大一点的他们就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她每次都跟着苏子君当小偷，看着别人拿着威风凛凛的假枪支在院子里横冲直撞，她想她是最变扭最乖的小偷，每次别人站在她面前拿着枪支对着她的时候她就很乖的站着不动，后来别人发现她这个最好抓的小偷都是一上来就朝她奔来，最后苏子君只有把她落在自己的身后，警察来的时候就拉着她跑，可是她腿又短，每次跑着跑着就跟不上他的脚步，她多怕自己连累到他，可是每次她哭着要他放开她自己跑的时候，他都是那么倔强的眠着嘴就是不肯放开她。最后当然是两个人很快就被抓了！她有点小难过，觉得自己拖累了苏子君。

　　苏子君来了之后，每次父亲在学校里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把她寄放在他家里，她自己也是乐意在他家玩的，他们家只有两个人--------慈祥的姥姥和苏子君，她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爸爸妈妈，爸爸说他也不是很清楚，她不死心的也问过苏子君，可是每次她问的时候，他不会回答，可是却能隐隐看出他的薄怒，到后来她就不问了！苏姥姥是一位退休的大学老师，他们家有一个很大很大的书房，里面摆满了书，每次去他家他们两就喜欢窝在苏姥姥的跟前听她讲故事。她跟着苏子君也学过几天的书法，可是到最后都半途而废了，不像他小学的时候就能写一手漂亮的正楷！她还喜欢吃苏姥姥做的典型南方菜和各色小小的点心，不像家里爸爸做的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只是保持着熟了能吃的状态！每次在他家她都能吃整整一大碗的饭，苏子君老是取笑她像是几天没吃饭的小乞丐！所以在他家长大的她跟着苏姥姥也学了一身的好厨艺！
　　躺在床上，越想那些事情越觉得清醒，所以干脆就坐起来，开了床头的台灯，拿出包里放着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这套书还是以前她过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给她的，那么厚的一套书，她看了好多遍，只有睡不着的时候她才会拿出来看看，每次出门都随身带着，让人心中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惆怅感，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就像她一样，这辈子就靠着那些虚无缥缈的回忆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