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过，谁也都苍老》半夏莫离

1、一

　　又见一年桃花开，等了许久，才看到楼前的茶花大朵大朵开得十分灿烂，路旁的桃花也吐出了粉嫩的花苞骨，满世界都是春天的气息，浓郁的让人莫名的兴奋起来！苏禾紧了紧敞开的大红色风衣，春天的风还是带着一股冬天的寒冷吹拂着人的发丝，但是看着万物开始复苏的景色，终归还是觉得舒心一点，不像秋冬的寂寥，心情总是沉闷的！

　　站在路旁等了大半个小时也没有拦到一辆出租车，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用不着的时候总是在你眼前瞎晃悠，你需要的时候反而不见踪影，想想就是气愤！苏禾看看手表，不悦的皱着眉头，没有办法只有提着行李箱向着一里开外的公交站台走去，没想到放假时候，连公车都爆满，在公交车上是可以深刻的体会到中国存在的人口问题，人多的时候总是要挤得连门都勉强的关上才罢休，里面的人肩膀挨着肩膀,脚尖接着脚跟，不用扶着光被周围的人凌空的挤着也可以站的安稳。来了两辆公交车苏禾也没有挤上，最后还是因为她个子娇小钻着空子才上的车，每次坐了一次S市的公车，是没有勇气再来一次这样的拉力赛的，今天也是赶时间迫不得已！幸得坐了靠窗的座位，拿出手机戴上耳塞，习惯性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路旁的桐花一面盛开如锦，不停的纷纷扬扬飘落而下，簇簇的白色花朵让人有种情窦初开的感觉，满树的白色桐花真的美得惊人！苏禾是极喜欢这种花的，家乡也是有好多这种花，每到清明满山满山的桐花一齐开放，像是一场白花的盛宴，苏禾这辈子再也没有见过比这更美的景色！闭上眼，苏禾像是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被爸爸牵着在满地满地的桐花路上，跟着爸爸念“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那糯糯的声音好似穿过那么多的岁月传入她的耳朵，桐花万里丹山路，未来的万里路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走！一股凉意自心底涌起，再美的景色也是在回忆中，少了身边的那个人，也是徒然！

　　下了车，箱子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合着自己的高跟鞋跟踢踢踏踏的声音才让苏禾惊醒自己是要回那个地方了，多少年了？自己终于要回到那个地方了！有时候，命运就像是一张网，而她就是网上的那只小虫，奋力挣扎，苦难就是那只蜘蛛，每次快要挣脱的时候就吐出几根丝把你团团困住，她在那个漩涡里苦苦挣扎，等到她精疲力竭的时候，再慢慢一点一点蚕食她！一开始总有父亲像是那阵及时的风风雨雨把所结的网吹落，而后来有苏子君，而现在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火车站也是人山人海，乘客像潮水一般从四方里涌过来，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吵闹声和各色小贩的吆喝声！踏上南下的列车，慢慢的所有的景色都在倒退，所有的关于这个城市的东西都在慢慢的模糊中消失不见，而在几十个小时之后迎来的是另一个城市的气息和记忆！那年也是这样，苏禾义无反顾的踏上北上的列车，一路向北，把过往十几年的东西都远远的抛在那个南方的海边城市，包括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和她这辈子爱着、恨着的人，那么干脆和彻底！坐在她身旁的是一对十七八岁的情侣，从上车就一直在争吵不休，吵得无非是一些琐事，男生的口才很好，霹雳巴拉的说上一大推的道理，眼底里却满是宠溺，那个女孩只是不说话一个劲的瞪着他，最后却是“噗”的笑得开怀！苏禾却是羡慕他们，那么年轻，简单，有个人这样宠着自己，生活的苦恼无非是口中的小小的琐事，真好！

　　自己在这个年纪在干什么呢？为了父亲的医药费东跑西借，倚着卑微的姿态，把所有能敲的门都敲了个遍，受到别人的冷嘲热讽！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人情冷暖的吧！经常和苏子君顶着三十几度的毒日头在街上坐着各种兼职，换来微薄的血汗钱，每次晚上累得躺在床上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却是睡不着，脑袋里不由自主的想着巨额的手术费还差多少，担心明天的明天还能否见到父亲吗？那么多的苦难现在想想竟不觉得难过，至少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有一个怀抱和避风港！

　　对面坐着的一个老人却是始终含笑的看着，末了说了一句“能有个陪自己吵的人也是幸福的，最怕的是有时候想找人吵架都找不到才觉得伤心！”然后望着窗外的景色，那已经没有光泽的眼神里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是带着满满的悲伤，苏禾知道他一定想到了某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可能是他的另一伴，可能是他的父母！以前年纪小，她的脾气也是很暴躁的，一点小事就会和苏子君吵个不停，可是他每次都让着她，有时候吵着吵着她自己反而先哭了出来！后来父亲生病了，生活被命运中的那只蜘蛛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她却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而现在连和别人吵架的兴致也是没有了！

　　晚上睡得是极不安稳的，可能是在火车上不习惯，总是半睡半醒着，车厢里的灯，明晃晃的照下来，外面全是一片漆黑，连个轮廓都看不清楚，偶尔经过一些村庄才看得到一辆盏昏黄的灯光！快天亮的时候，敌不过睡意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然后苏禾又看到了那个穿着可爱的蓬蓬裙的五岁的自己，被爸爸牵着手在森林里穿梭，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小鸟吱吱喳喳的叫着，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山上的杜鹃花都开了，满片满片的红色晃得人心花怒放，还有来时路旁厚厚的一层桐花花瓣，像一层厚厚的雪，看了都舍不得踩上去，小河弯弯曲曲的缠绕着整座大山，泉水咚咚的流着，河底有光滑洁白的石头，彼时的苏禾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小脚丫弄出一圈一圈的水波，脚底触摸着漂亮的鹅卵石，心底总会泛起莫名的感动。苏禾一直在唱歌，唱着儿时爸爸教的歌谣，爸爸坐在远方耐心的给她编着花冠，那亦是苏晓禾记忆中最美的场景。。。。。。

　　后来，梦境变了，一个又一个的面孔浮现在苏晓禾的眼前，仿佛今生遇见的的人都逐个儿闪过，苏晓禾看到了他们眼底暗藏的冷淡，突然就----------------惊醒了。耳边还在唱着王菲的《流年》，居然就这样唱了一夜，看来昨晚是又忘了关掉！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太阳已经升了老高，南方春天的青绿的田野就这样映入眼帘，，田野里黄的白的油菜花，白的像银，黄的似金，偶尔还可以看见油菜地里有新人在拍婚纱照。起身走进洗漱间用冷水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挂满水珠并且苍白的脸庞，突然苏禾就伏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呜呜地哭出了声音！这几年她很少哭，偶尔翻着父亲和苏子君的相片时才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得昏天暗地，一开始那一两年还经常梦见他们，每次醒来就失眠到天明，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默默流泪，后来慢慢地竟只是失眠很少梦见那些往事，偶尔做梦也只是一些光怪流离的梦境，不知何意！但是今天，当她终于要回到那个有父亲在的城市，她却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悲伤！她想，哭一下吧，就让自己软弱一次，就一次，在这个小小的满是白色的空间里把自己所有的痛苦都哭个够，她想父亲和子君能够理解她偶尔的不坚强和任性！让她把所有的该发泄的一次性发泄个够，然后勇敢的从这里走出去！

　　经过不停的颠簸终于是到了，下了火车，迎面扑来的满是潮潮的咸咸的海的味道，她想她终归是回到了这个城市！叫了一辆出租车，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苏禾感觉到恍惚，路旁两边的变化实在太大，她已经找不出记忆中那个城市的轮廓，却总是想从中找出一丁点曾经的亲切感，司机看着她的神色，以为她是新来的游客，忙不迭的向她介绍这个城市有名的景点，苏禾只是淡淡的笑，听着司机用夹杂着南方方言的普通话讲诉着这个城市的点点滴滴，直到司机讲得累了停下的片刻，苏禾才用地道的方言叫他回以前的老房子附近，司机这时候才惊醒，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才笑着说：“原来是碰到了本地人，看你应该是好久未回过吧？现在比之几年前是改变了许多，不过发展倒是蛮快的，小姐刚才说的那个小区现在已经是拆了，改建成了公园，小姐要是回来探亲怕是找不到人了！”
　　“无妨，只是回来走走，改变了也想回去看看”，总该断了这么久以来的一份念想。
　　“不过，那个公园几年前从郊外移植了一些桐花，现在刚好是开花的季节，吸引了大量的游客，那景色是美极了的！得了空我也得和家里的老婆孩子去看看，你也是可以去瞧瞧！”
　　“好的，谢谢”说完苏禾就神色疲倦的闭上了眼，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不忍心再看这个面目全非的城市，还是不忍再想家是没了，只要想想，心就会一阵阵的难过！这么久以来这么努力的赚钱，支撑着她的信念就是攒了足够的钱，就是把那年为父亲付医药费而卖了的房子再买回来，她想过很多的买房遇到了困难，但是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个，难过的连最后的一份念想就这样戛然而止！

　　在那个公园门口下了车，因为正好是清明放假时节，到处是人山人海！苏禾拉着行李箱向着入口走着，只是想着找到当初住着的那栋楼的大概位置，公园里的桃花也开得特别灿烂，红得娇媚，还有那红的似火的杜鹃，但是园子里的杜鹃却是终究比不过山上那些野生的开得那么肆意！到处都是姹紫姻红的花，一簇簇的开着，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的兴奋。游客们开心的摆着不同的POOS照着相，所有的人都那么开心，只有她一个人提着一个行李箱不停的找着，根本无暇看看四周春意盎然的景色！

　　转了大半个圈，才看到小时候楼前的那棵香樟树，比之几年前又葱郁不不少，记得以前父亲为他在这里做了一个秋千，每次做完作业她就叫上隔壁的苏子君陪她在树下玩耍，她最喜欢荡秋千，每次她都耍赖不肯下来，只是叫苏子君在身后推着她，推得那么高，有时候垂下来的叶子佛着她的脸庞，痒痒的感觉，空气里都是香樟的味道，那时候的天空那么蓝，闭着眼仿佛就能看到幸福的轮廓！

　　记得第一次那么无助也是在这棵树下，那天她和苏子君照例在树下荡着秋千，那天她的兴致不高，只是一个劲的盯着自家的窗户，在她快要把那扇窗户定出一个窟窿的时候，她听到从自家房中传来不停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其实她知道今天那个许久未见的妈妈回来了，但是她是和一个开着黑色轿车的中年男人一起回来的，现在那个男人还坐在不远处的车子里，隐隐的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她只是因为害怕看到爸爸妈妈争吵所以拉了苏子君在这棵树下躲避，每次看到他们那么激烈的争吵，她就忍不住的难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父母都是那么和和气气的，可她的父母每次碰面就是永无休止的争吵，她实在是受够了，也担心害怕够了。听着房中传来越来越激烈的声音，她只是不停的颤抖，然后从秋千下跳了下来，跳的时候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苏子君惊得在身后发出了声音，责备着拉起了她，膝盖上破了一块皮，她那么怕痛的人却只是一声不吭的爬起来，然后一瘸一拐的向家里走去，她知道苏子君一定在身后，每次他都是这样守在她的身后。可是她却不肯回头，她怕他会看到她眼眶中噙着的泪水，她那么努力的不让它们掉下。她推开那扇微开着的门，看到家中满地的狼藉，母亲背对着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苏东升，我受够了，受够了那样的日子，每天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着，每个月的房贷压得我睡都谁不着，一生都不得安稳，做梦都还在想着怎样减少家中的开支，新买了一件漂亮的衣服就开心的不得了，每次逛街看着橱窗里的漂亮东西只是垂涎着，摸着羞涩的囊袋转身走开，我今年只有29岁，还那么年轻，可是却已经陪你在这里被烟熏火燎的面目全非了！现在外面就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等着我，你为什么就不放开我呢？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你为什么就见不得我好呢？我们两已经完了，我不爱你了，我们当初就不应该在一起，我不想我这辈子都被困在这个几十平方米的小屋子里，你说我肤浅也好，掉进钱眼里了也罢，只求你放开我！对我们彼此谁都好！你口口声声说要给禾子一个家，可是你勉强着我不肯离婚，我也是不会呆在你们身边，她已经懂事了，而且她也不见得对我有多亲，我相信就算我离开了你们也可以过得很好，或者说不定过得更好！你说你怎么那么贱，那么喜欢死缠烂打，我真的一刻也受不了了！”

　　苏禾看着她那么用力的睁开父亲的钳制，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大红色的旗袍，上面的茶花大朵大朵，妖媚极了，就像她这个人，她脚下的高跟鞋细跟在家里的木板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客厅的地板上还散落了几张白色的纸张，她一张一张的捡起来，佛了佛上面的灰尘，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只钢笔递给父亲，苏禾分明看见父亲眼神力的无力和悲哀，这时她是知道那是什么了，她是那么害怕她自己成了同学口中没有妈妈的孩子，她想着就跑过去抱着母亲的腿，那么用力的，却只是一个劲的叫着她妈妈，求着她不要离开她们！然而那个她口中的妈妈却只是蹲下来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她掰开一根苏禾又重新的圈上，那么固执的不肯放手。门口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我担心你，就上来看看，好了可以走了吗？”，苏禾转过头就看到了站在她家门口的那个陌生男人，乘着她转头的空隙母亲已经拨开了她的手指，提起脚下的行李，走向那个男人，挽上他的手臂，苏禾却已经呆了，她憎恶的瞪着这个男人，她以前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那么用力的恨过一个人！盯着他们的背影！

　　父亲走过来抱着她，窝在父亲的胸前，苏禾却感觉到了肩上一滴一滴的湿意，可是她却不敢抬头！她怕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父亲眼里那么深的哀痛和脆弱！过了一会儿却挣开了父亲的怀抱，然后跑着下楼，她看到很多楼房前伸出脑袋看着她们家的门口，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她跑到楼下的时候刚好看到那辆黑色轿车发动了向前驶去，她却那么费力的追着追着，一直追到看不到黑色的影子了，跑累了跌倒在路旁，腿上流出了殷红的鲜血，她也感觉的不到，她只记得那天傍晚的太阳红得似血，把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然后苏子君走过来抱着她，她伏在他的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说着她再也没有妈妈了，哭累了昏倒在他的怀里，其实她看到了父亲在那棵树后的身影，迷迷糊糊感觉到父亲温暖的怀抱，然后彻底的昏睡过去！

　　转了一个又一个弯，才看到那入目满是白色的桐花，有些微风吹过，吹起了她的衣裙和发梢，也吹起了地上残落的花瓣，她只是觉得难过，此情此景，一个人再赏也是孤单形影只！走得累了，就在路旁的石凳上坐着，身旁不停的有游客走过，她却不想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