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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怅怏了无痕(下) ...

  •   及至岑府门前,慕雅心知如今身份已不同往日,便拖着孱弱的身体,慌忙起身欲扶王氏下车,王氏方抬眼第一次细看这丫头,没成想不看还罢一看却心中咯噔一下,这丫头虽骨瘦如柴,面色苍白,那眉眼形容却真真切切映在眼中,无半点虚假。王氏强定了定神,淡淡说道“罢了,自来兰淇竹韵二人服侍我惯了,竟不劳烦你了,日后你就服侍姐儿吧。”说着便起身自去。慕雅只得回身俯首待知夏下车。

      知夏探出头来,正与慕雅目光相接,二人竟都有些惭愧之色,知夏正欲开口,慕雅却只纳头便拜,知夏慌忙起身相扶,见慕雅神色憔悴,双眼红肿,不禁含泪到“姐姐受苦了,如今好了,姐姐只跟着我,日后定不会为难你。”慕雅却执意跪下低头回到“小娘子待我恩重如山,往日我眼空心大,竟在娘子跟前出言不逊,如今想来无地自容,日后定衔草结环,以报今日再生之恩。”知夏便笑道“姐姐心性高洁,傲骨铮铮,我自相识之日起便感佩不尽,今日之事乃一怜姐姐之身世,二赏姐姐之才情,如今得姐姐在我身边,却是我之幸也,何恩之有?姐姐快快请起。”梅溪便搀着慕雅起身,轻声笑道“姐姐身子虚弱,还是先好好歇息歇息吧,有什么话日后说的时间可多着呢,我们还是先回房吧。”慕雅低头应了,与梅溪一同扶着知夏的手进了府门。

      经过穿堂及至后院,小小三间抱厦,便是知夏闺房。一入得房门知夏便一叠声叫小丫头预备茶水浴盆,问管家要那分例的衣履被褥等物,梅溪便笑道“行啦,还是待会儿我去说吧,何必大呼小叫,看慕雅姐姐笑话。”慕雅也抿嘴笑了。知夏便道“如今不必以前,姐姐往日都有个人卧室,如今却只能委屈姐姐同梅溪丫头一道在外间同住,还望姐姐体谅。”

      慕雅慌忙起身回道“小娘子说哪里话,婢子如今还能置身良家,已是大福,凭是什么都悉听娘子尊便,慕雅俱感恩不尽。”知夏揽其肩头笑道“坐下罢,又不在外立规矩,没得说话便起身的,反倒浑身不自在。”梅溪也哂笑道“是啊姐姐,日后你我都是小娘子贴身的人,倒是自在些的好,你往日在老爷们面前规矩立得多了,往后可不用这些。”说着便端了茶来,知夏接了,忙亲奉给了慕雅。

      慕雅听得,只怔怔望着她二人,却不言语,知夏梅溪二人见状,反没了主意,面面相觑。却见慕雅忽地又倒身纳头伏地不起,知夏忙起身搀扶,慕雅却只不动,重重磕了三个头方才含泪说道“婢子自幼家贫,八岁便被招宣府买去做家乐丫头,学习笙箫歌舞,动辄便要被姐姐们打骂,为了保持体形,从来就未曾吃过一顿饱饭。及至十四岁上,少主见婢子貌美,便欲收房,老爷本欲将婢子留待自用,便不愿给少主,以至父子生隙,夫人和大娘子,乃至阖府上下姬妾没有一个不恨我的,暗地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恰逢大娘子诞下死胎,少主便故意传出消息,说是我克的,老爷无法,只得将婢子转卖。及至宣德郎府,使君待我倒也不薄,衣食不缺,家下人也都尊我为姐姐,可使君对我却无半点怜惜,使君好客,自有友人来便叫我献舞,动辄每日便三四场,金盘上,玉带上,那硬木桌上,何处我不曾舞过。有时脚脖子全肿了,腰也直不起来,使君都全然不顾,只说我是他花重金买来的,又养我在家里,我的命便是他给的。那日我又顶撞了使君,没成想后来使君竟要将我卖入勾栏,我便想,也许我生来便是不祥之人,今生才有这受不完的罪孽,心下便只求一死,早脱苦海!却未曾想小娘子你与婢子只一面之缘却肯出手相救,我如今长到十六岁,就只小娘子和妹妹拿我当人看,慕雅今日的命便是娘子给的,一身一体俱属娘子,娘子便是要婢子的心肝,婢子也含笑赴死!”说着便痛哭起来。

      梅溪听得此番话,许是触动了自己往日身世,撑不住也便跪下身来抱着慕雅大哭。知夏早已是长泪满襟,见了她二人如此,索性也跪下身来,揽二人肩道“好姐姐们,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日后我三人便是亲姐妹,我必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古有桃园三结义,如今越性我三人也结为金兰之交何如?”梅溪慌忙拭泪道“祖宗,越发胡言乱语了。”慕雅却也破涕为笑“小娘子襟怀坦荡,性情豪爽,似此等玩笑话心泊娘子断不能的。”

      此时慕雅心中方才渐渐褪去阴霾,便笑着去开自己随身带来的箱笼,取出方氏所赐珠钗花翠请梅溪随意挑选,梅溪笑着推脱“姐姐往日是使君身边的人,故而着力装饰,现在你我都是小娘子身边之人,万不可夺了娘子的光芒。再者,小娘子素日爱清新自然,这些珠钗过于繁丽,却也不相称。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慕雅却执意不肯,强着挑了一对明月铛命她收了。

      知夏见慕雅所带衣裙色彩绚丽,心生好奇,也陪着她在那箱笼中翻找,正好触动当日之事,便笑问道“姐姐那红色的胡服却是哪件?”慕雅道“娘子所说可是这件?这是回鹘装,却是作那胡旋舞所穿的。”说着找出一件大红镶锦边的裙装出来,知夏仔细端详,见其制和长袍相似,也用翻领,袖子窄小异常,袍身却较宽大,下长曳地,领、袖等处皆镶有宽阔的锦边。梅溪便笑道“身穿这胡装,再系番束带,越发显得姐姐腰身细小了。”慕雅也笑道“如今不再舞,这胡服却也用不上了。娘子既爱,就当个玩意儿收着玩吧。”知夏忙笑着摆摆手道“何人能有姐姐这身量,收也白收着。”梅溪便道“怕娘子是心口不一呢,小娘子这促狭鬼儿,只怕哪日便要穿上逗老爷开心呢。”

      正说着,却见王氏的丫头竹韵来唤慕雅,说是王氏有话吩咐。慕雅方止住笑,规规矩矩随竹韵来至王氏上房。王氏正坐着吃茶,见慕雅颔首立于前,便唤道“走近些,容我细看看。”慕雅闻言只得走到王氏近前,王氏盯着慕雅出了半日神,慕雅也不敢低头,正不知所措,王氏又命伸手来瞧,慕雅忙抬起手。王氏轻轻摩挲着,笑道“这哪里是丫头的手,我料着便是夫人再怜下,即使小娘子贴身伺候的,也断不能至此。”慕雅听得,顿时脸上一阵滚烫,低声回道“婢子却是小娘子身边伺候的人,因夫人素习看重女容,自小便吩咐婢子只管教小娘子梳妆,别事不用过问,故而婢子却未做过多少粗活。”

      王氏却轻声笑道“你也不用瞒我。”说着抬眼望着慕雅道“我观你神色之间自有一股子桀骜无畏之色,若是丫头却也少见。你既不愿说,我也不难为你,我估摸着你此前并未伺候过人,日后就跟着梅溪丫头多学学,不可由着姐儿性子胡来,更不可挑唆姐儿生出事端,无所不至。”慕雅红着面,只得轻声唯唯称是,王氏见状,叹口气道“我见你过于清瘦了,就好生将息几个月吧。”说着便叫竹韵送她回房去。

      慕雅此时惊魂未定,心下暗自叹道“夫人心眼俱到,观人于微,却不道破,所为何?难不成也防着我勾引老爷?若真如此,为何不直接打发了我去做粗活,反叫我好生将息?此事却是蹊跷。”心内忐忑不定,只管呆呆地往前走,脚下虽安静,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定是知我来历,心内不喜我这等出身,想看看我是否能安守本分地服侍小娘子。罢了,日后在夫人跟前须得谨言慎行,消除她这疑虑,只怕才得长久。”如此想着便快步回到房中,趁知夏和梅溪未经意时,忙忙地重新开了箱笼,只将那家常穿的旧衣拣了出来,其余但凡色彩鲜艳或是样式新奇的罗裙,还有方氏所赐珠钗花翠等可有可无之物,便通通锁在一个箱子里,藏在那不起眼处。

      不多时,竹韵便奉王氏之命为慕雅送来时令衣裙。竹韵笑道“这些衣裙俱是先前菊影姐姐的,姐姐今来得突然,夫人未及预备姐姐的分例。夫人说了,如今天气炎热,却也不是请裁缝裁衣的时节,姐姐身量纤长,我们的衣裙怕不合身,只有先菊影姐姐的勉强可穿。请姐姐先将就穿着,及至秋分过了,再为姐姐量身裁衣罢。”慕雅忙起身接了。竹韵便道“姐姐却是好福气,这衣裙虽是旧的,材质花色却是特别呢,这湘妃色襦衫,百褶裙,再无第二个丫头有呢,就是梅溪姐姐常随小娘子出门,也不过素色掩裙,哪及这个呢!”

      慕雅听得,忙将衣裙展开来看,虽不及自己之前穿的,却也是活泼娇俏,特别是那襦衫上的花缬纹饰,更是淡雅清新,比先前那些浓艳繁复的花色更显干净明丽,忙拉竹韵问道“怎的这衣裙纹饰不似你们的?”竹韵愕然“我却也不知呢,我在府中时日尚浅,只知这是先前菊影姐姐的,姐姐是夫人陪嫁,后来怎的不在府中便不知了。”慕雅听了,心内暗自叫苦道“却是晦气,我在这官家府中待了这许多年,这种事见得多了,这丫头定是短命死了,瞧这衣裙不似丫头身份,如今夫人特特拿她的旧衣赏我,莫不是旁敲侧击叫我安分守己,否则这衣裙的主人便是先例!”如此想着心中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忙敷衍竹韵道“多谢妹妹亲自送来。”竹韵未察觉慕雅神色有异,仍只笑道“只顾着跟姐姐闲话,竟忘了正事,夫人叫我告诉姐姐,老爷虽宠溺小娘子,但要来姐姐这事却甚为失礼,莫要让老爷知道。每每小娘子到了老爷跟前,姐姐若跟了去,老爷看着眼生若是问起,小娘子必不肯隐瞒,反生出事端,因此姐姐平日里可灵警些,千万不要让老爷看见了。”慕雅连声应了。

      此时慕雅心中百般思索,这夫人果然行事周全,滴水不漏,方才所料定无差错,可是这衣裙究竟穿也不穿,若是不穿,定是忤逆主人,反添了口实;若是穿了,这晦气上身却如何是好!罢了,须得从长计议,行一步看一步,还是先去去晦气略放心些,如此想着便行至外间寻木盆预备将衣裙彻底浆洗一遍。可巧梅溪正端着那晾晒茶叶的竹匾回房,见慕雅抱着衣裙四下张望,便笑道“姐姐身子虚弱,要洗衣服就交给我吧。”说着放下竹匾便来抢慕雅怀着的衣裙。慕雅本想着瞒过她众人,心下正盘算如何拿话支吾,却冷不防已被梅溪抢了去。梅溪展开衣裙一看,笑道“这不是姐姐之物,我方才见竹韵过来,定是夫人赏姐姐的,姐姐可有福了,瞧着颜色纹饰,怕是夫人年轻时穿的呢,可见夫人看重姐姐,别的丫头倒从未得过这等赏赐。”慕雅听了忙道“怎的你也不知此是何人之物?方才竹韵说,这是先什么菊影姐姐的,你可知其中故事?”

      梅溪见慕雅神色焦虑,不知就里,只得怔怔答道“却不知呢,我只知她是夫人的陪嫁,小娘子自落得娘胎便是她一人服侍,后来不知怎的就不在了,夫人这才买得我进府。姐姐为何如此紧张,这衣裙有甚不妥?”说着便抖开来仔细检索。慕雅便忙拦阻到“没,没什么不妥,我只是觉这衣裙经久未穿,想略略过下水,劳烦妹妹帮我打理了。”梅溪笑道“姐姐客气,连夫人都怜悯姐姐身子虚弱,何况我了,姐姐便放心交给我吧。”说完便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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