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No.3 ...
-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深沉的爱，也不知道当一方逝去另一方所要承受的是怎样一种刻骨的痛。我只知道，我在这个男人的文字中看到了一种时光也掩盖不了的浓情、岁月也无法抹去的伤痕，那份时过境迁后的日久弥深，大概是源于那心里永远也无法消除的烙印。他是与我有着血肉关联的父亲，他是与老妈有着婚姻牵绊的丈夫，可他也是一个爱上了与其一起长大的同性的男人，一个失去了此生最爱的伤心人。
11月5日，老爸照例一大清早就出发去了那个人的墓地。我从后追上老爸，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总之我想陪着他，更想去看看那个人。老爸看了我一眼，继而垂下双眸，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向前。
天阴，潮湿，闷燥。在这秋末冬初的时候我却仿佛嗅到一种夏日闷热的下午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气息。手边缺少一把蒲扇和一条毛巾的心情让我感到说不出的烦躁与不安。可那份飞蛾扑火的执拗却让我如着魔般奋不顾身，忽略掉靠近烛火时感受到的热度与灼伤，我只想对着这道光这份热奉献我的全部，我的骨骼我的血肉我的恐惧我的无畏，在所不惜。虽然我不知道这份矫情的感觉从何而来，总之，那一刻，我不知所以地想了很多，繁繁复复，杂乱无章，似无病呻吟一般，为赋新词强说愁。可我明显地感受到，我慌了。整颗心就像今天早上出门忘了梳的一头鸡窝似的乱发一样，真他妈的糟透了！
一路走到那个人的墓地，老爸周围的气压似乎越来越低，直至后来气体直接液化成液体，化为眼眶里的泪，只是久久没有落下。我想，不是因为心里的疼痛不够深，不是因为情绪激发的不够彻底，只是不想在那个人的面前露出悲伤的一面，以免让安静的灵魂得不到长久的安息。
没有什么比相爱的两个人阴阳相隔未能厮守更能让旁观者感到悲悯与感伤的了。看到老爸强撑着内心的痛苦与绝望，满目苍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墓碑上照片中那个如柳絮一般能在人的心湖中激起层层涟漪的男子，我终是忍不住上前像个已长大成熟足以挑起肩上重任的大男人一般拥住了老爸。贴近了才发现，老爸正在轻微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压抑不住内心的波涛彻底嘶吼出那满腔悲鸣。
“你有什么想问的想知道的吗？”忽而老爸开口向我问道。
听到这句话我是不是该庆幸一直以来自己的隐蔽工作都做得如此极其出色以至于把老爸和初恋情人的照片、俩人的小纸条儿、老爸的日记全都已经看光光而老爸本人却还是对我的恶劣行迹一无所知！所以这时候我是应该回答：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接下来所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我上报给老妈的呈堂证供…..吗？很显然我是不会那么二的啦！
只是在我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就看到老爸缓缓坐到墓碑前，用手摩挲着照片中他那已离去的一生的挚爱，然后，轻柔地开始诉说那一段风花雪月悲欢离合。用最动情的声音向我展现了那个年代下两个相爱的男人为爱情所付出的努力做出的牺牲-------倾尽韶华献上热忱却仍旧逃脱不了最终妥协与毁灭的命运。
方敬想、乔泽安，两个被命运之绳紧紧拴在一起的人相识在70年代初的农村信用社家属区的大院儿里。那一年，他们都还是穿着开裆裤牙牙学语的三岁奶娃儿。两个小家伙一见面似乎就特别投缘，整天吵嚷着父母要跟对方腻在一起玩泥巴盖房子拼积木过家家。家里亲戚的称呼还没能学全的时候，他就能叫他敬敬，他也能叫他小安了。于是乎，路边的小山坡、山边的小溪水、水旁的泥巴地、地上的绿草坪，到处都是两个小伙伴嬉戏打闹的身影，或攀爬，或摸虾、或打滚、或摘花。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两人慢慢成长的时光，与那份真挚深沉的友谊和逐渐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怀。
18岁那年，两人都考上了城里的同一所大学。背上背包，踏上征程，离开这个满载童年与少年回忆的地方，去到那个陌生的繁华都市。一切都是未知数，却因为有彼此的存在，让所有的不确定变成了欣然接受。因为你就在我身边。
一起去上约定好的公共课，一起去拥挤的食堂抢座位，一起去图书馆读林语堂读泰戈尔，一起骑着自行车在夕阳下的校园里穿梭，或是我带你，或是你带我。那个充满激情的年纪，那个洋溢着青春的校园，他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印上两人共同的足迹。我的身旁有你，你的身旁有我，并肩而走，相视而笑，默契在增长，情愫在滋生。但正如诗里说的那般，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大一暑假的那个夏天，他们在学校附近找了份兼职，便留宿在寝室没有回家。也就是那个夏天的七夕，像方敬想日记里所记述的那样，两个默默爱恋着对方的人终于忍不住逾越性别的鸿沟冲破世俗的牢笼选择互诉衷肠互吐真情。不再被那份遥远的距离所困扰，我在你的面前，你知道我爱你，恰好你也爱着我。
依然是一起去上约定好的公共课，一起去拥挤的食堂抢座位，一起去图书馆读林语堂读泰戈尔，一起骑着自行车在夕阳下的校园里穿梭。只是少了那份朦胧的暧昧，不安的揣测，多了一份爱恋的温馨，深情的凝视。
大学四年很快过去。四处奔走，面试考核，两个人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算得上是稳定的工作。接下来就是为生活的忙碌操劳。可是总是不觉得辛苦，他的一杯茶总是能让他忘掉早出晚归的疲惫，他的一个吻总是能让他卸下繁重业务的负担。夜晚的相拥，心满意足的叹息，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一定会选择与你回到那间破旧的楼房里，再看一次破损的墙边房顶上泻下的星光。
当爱已深到足以成为彼此的勇气与支撑，他们便不会再畏惧所谓的世俗的束缚与道德的制约。于是，那一年，他们选择向家里表明一切。90年代初的农村，乡里乡间最时髦的便是播放着邓丽君的磁带一遍一遍循环着那甜美的歌声，老人家们都希望自家儿子能有出息娶到一个小城来的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烁着恰似那份的温柔。所以当两个儿子跪在双方父母的跟前说要与对方在一起的时候，鸡飞狗跳，全家大乱。乔母当场晕了过去，乔父气急败坏赏了儿子两个耳光，方父把自家儿子锁在房里不给出来，方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叨念着作孽啊。
他们以为，只要爱得真诚就该爱得坦荡；他们以为，守得云开必定见得月明；他们以为，善良的老人终究会理解；他们以为，只要有爱，就能冲破一切枷锁，纯净的情总能浇灌贫瘠的地继而开出绚丽的花。一天，两天，三天，他们坚守着，即使不在对方的身边，不能感受彼此的温度，但心里始终确信着，对方的眼睛中一定有着跟自己一样的坚定。信念与爱支撑着他们在家人的不理解不承认不接受中依然挺立，跪着或是锁着，都还在爱着，坚持着。
“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份感情会对父母造成这么强烈的冲击。还没坚持到一个星期，乔叔便在训斥小安的时候由于小安的沉默与坚持而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而云姨也因为一边照顾乔叔一边被儿子的事堵着而患上了中风瘫倒在床。小安终于没法再坚持下去了。”老爸皱起眉头抬起手掩住脸庞似乎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哽咽着向我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No.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