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之泪为谁弹》楚之茵

24、国主凯旋

　　清明那天嘉敏淋了雨，不久便发烧咳嗽起来，卜太医来开了几味药，吃了几天，烧是退了，可是咳嗽仍不见好，转眼便到了国主回京的这一天，朝中大臣和各宫女眷都去南城墙恭候国主凯旋，嘉敏也要去，蚕鹃担心她受风着凉，劝了好一阵却还是拗不过她那倔脾气。
　　正午暖阳高悬，南城墙处人头攒动，文武百官队列整齐，静候在城门两侧，各宫女眷则站在城楼上，翘首以盼国主率军归来。
　　等了片刻，忽听远处号角齐鸣、马蹄纷飞，众人纷纷望去，只见前方尘土飞扬，不一会齐整威武的军队汹涌而至，铁骑声铮铮有力，每一步都摇晃着金陵城！
　　军队由远而近，嘉敏终于可以看清他的身影了——烈烈骄阳下，他身挺如剑，提缰徐行，一身金色风氅迎风招展，傲然正气迎面扑来，令嘉敏心头一阵慌乱！与他并驾齐驱在军队最前列的还有另一个将军，他重甲佩剑，英姿飒爽，因为戴着甲胄看不清容貌，但嘉敏也猜得到，这必然就是赫赫有名的林将军了！
　　军队行至城墙处，众大臣俯首叩拜，嘉敏一等也跪下行礼如仪。
　　“众卿请平身！”熟悉而温和的声音传来，嘉敏为之一颤，不禁抬起头透过石栏空隙往下望去。这一刻，似乎心灵有所感应，他也抬起头望向城楼这里，湖水般深邃的目光与嘉敏期盼的眼神不期而遇——千言万语，尽在这目光交缠的一刻化为柔情一片！
　　因为还要率军入朝议事，李煜只得朝嘉敏翩然一笑，随即策马步入城门。文武百官紧随其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潮水般向宫门涌去。
　　“咳咳……”目送李煜率军离去后，嘉敏又咳嗽起来。
　　“郡主，国主还要入朝议事，我们先回惠仪殿吧，这会也该吃药了！”蚕娟提醒她。
　　“嗯，好吧。”嘉敏望着他的背影，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嘉敏立即走到雕花镜前，仔细端详了一阵自己的妆容——朝月髻，芙蓉坠，柳眉雪肤，凤眼星眸，“今天的打扮还好吗？不至于看上去太憔悴吧？”
　　蚕鹃在她身后笑道，“郡主今天简直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真真是南唐第一美人呢。”
　　嘉敏回头粲然一笑，“你呀，就会拣好听的哄我！”说罢扶着桌沿坐下来，拿出李煜送的观音扇，又看了好一会。
　　回想起方才在城楼上惊鸿一瞥，嘉敏心头一暖。她暗暗告诉自己，等见到从嘉哥，她要把自己的身世和宋国的秘密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她要求得他的原谅，与他重新开始！
　　这时小宝子端着药碗走进来道，“郡主，该吃药了！” 刺鼻的药味熏得嘉敏一阵难受，她别过头去，“今天我不想吃，你端走吧！”
　　“不想吃药，是要让朕亲自来喂你吗？”熟悉的声音掷地传来，嘉敏蓦然回头，见李煜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从嘉哥——”嘉敏惊喜地站起来，“你，不是去上朝了吗。”
　　“改到今天下午了，所以抽空来看看你。”李煜走过来扶她坐下，蹙眉道，“怎么又生病了？朕不是嘱咐过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吗？”
　　“没什么大碍，吃几天药就好了。”嘉敏说罢又掩不住咳嗽起来。
　　“你呀！既然知道要吃药，那就乖乖把药喝下去！”李煜接过小宝子手中的药碗，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唇边，“嗯，热度正好，不太烫。”说罢他轻吹了吹药汁，小心地送到嘉敏唇边，“来，喝药。”
　　“从嘉哥……”嘉敏看着他关切的眼神，一时言语无措。
　　“怎么？朕喂你还不愿意吃？”李煜含笑看着她问。
　　“不，不是。”嘉敏忍住眼角那一滴快要涌出的泪水，低头把药喝了进去。
　　“这样才乖嘛！”李煜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嘉敏小口喝下去，苦腻的药汁滑过舌苔，竟有丝丝甘甜！

　　喝完药，嘉敏抬起头来，盈盈看着李煜道，“从嘉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哦，这么巧！朕也刚巧有件事想告诉你呢！”李煜道。
　　“嗯？那从嘉哥你先说吧！”嘉敏凝神看着他。
　　“嘉敏！”李煜牵起她的手，目光忽然变得郑重起来，“朕对你的心意，你当是明白的。还有两个月，朕三年的守孝期就结束了，朕想……册封你为国后，此生与你再不分离！”
　　嘉敏闻言一惊，这幸福来得太快，让她措手不及，喃喃唤了他一声“从嘉哥——”便再也说不下去。
　　“傻丫头，就要做朕的妻子了，还不改口吗？”李煜翩然一笑，将她揽入怀里，“朕想听你，叫我从嘉！”
　　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嘉敏眼睫颤了颤，那一滴泪终究还是没忍住，默然滑落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她终于低低地唤了他一声，“从嘉！”
　　“嘉敏！”李煜双手一紧，将她抱得更紧了，柔声道，“方才，你不是说也有事情要告诉我么？”
　　嘉敏蓦然抬起头来，正好撞进他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眸，她忽然害怕起来，害怕这一刻的幸福会转瞬即逝，害怕自己说出真相会让他大发雷霆，到嘴的话刹那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关系。”李煜宠溺地看着她，温和一笑，“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国主回来后，宫里又闹腾起来，实值盛夏，连蝉虫知鸟也赶来凑热闹，叽叽喳喳吵得宫里面不得消停。
　　惠仪殿里，嘉敏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一日突如其来的幸福搅得她既愧且忧，愧的是自己曾背着他做了那么多伤害南唐的事，忧的是自己若把身世告诉他，就不可避免地要暴露自己的细作身份。她虽不确定从嘉能否原谅自己，但有一点她十分肯定，那就是他知道真相后一定会很伤心。
　　“或许，这个秘密，我只能埋在心里一辈子了呢！”嘉敏望着窗外开得正盛的月季花，一时感慨万分。
　　“郡主，柳夫人到了。”蚕鹃掀开竹帘走进来，“院子里我也打点好了，这会没有外人。”
　　“嗯，叫她进来吧！”嘉敏坐直起来，手里紧攥着一封写给赵匡胤的信——
　　这些天她考虑良久，打算一方面委婉请求赵匡胤解除自己的细作身份，另一方面，则继续装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暗中再伺机帮从嘉对付宋国。

　　不一会柳氏走了进来，一掀帘就叫道，“我的好妹妹，听说你生病了，现在可好点儿没有啊？”
　　嘉敏莞尔一笑，“托姐姐的福，嘉敏已经好了，今天请姐姐来，是——”
　　嘉敏话音未落，柳氏忽然把脸一沉，道，“我说妹妹啊，你向来做事沉稳，上次怎会那样不小心！刺杀太子一事要做就得做彻底，结果人没摔死，反倒加强了对他的保卫，咱们不是更不好下手了吗？”
　　原来上次寓儿摔伤一事，不知情的柳氏还以为是自己干的，嘉敏看着她，一时啼笑皆非。
　　“姐姐，恐怕你误会了，以后宋国的事，与我嘉敏再也无任何瓜葛了！”说罢她拿出那封信笺递给柳氏。
　　“妹妹你说什么？”柳氏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信。
　　“夫人看看这封信便知。”嘉敏竟然连“姐姐”这一称呼也改了，她打开信递给柳氏，示意她看下去。
　　柳氏疑惑地读完信，不禁长叹了口气道，“我的好妹妹，原来你跟国主……哎！你说你，怎么最终败给一个‘情’字了呢？难道太祖皇上对你不够好么？”
　　“他！他确实待我不薄。”嘉敏紧攥着衣襟，蹙眉道，“可是，情之一字，实在是没法控制的，还望夫人体谅我的苦处。这封信，还请夫人早日帮我转交给皇上！”
　　柳氏摇了摇头，“我的傻妹妹，你以为，皇上真的会如你所愿，放你与国主去做一对逍遥鸳鸯吗？”
　　嘉敏道，“我在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宋国的秘密我一定绝口不提，只求他当赵嘉敏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放我平静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可是太祖皇帝对你一腔深情，你就不怕触怒了他，后果不堪设想？”柳氏问。
　　一腔深情？嘉敏心底里一阵冷笑，她抬起头，冷冷看着柳氏道，“我手上有宋国的机密，大不了便与他鱼死网破，我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谅他也不敢逼我到绝境！”
　　没想到嘉敏的态度如此决绝，柳氏只得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我且帮你把这封信转交给皇上，只是，还有一句话姐姐不得不提醒你——自古以来，情关难过，即使皇上肯放过你，但国主这边，若是日后他知道了你曾是宋国派来的细作，他肯原谅你吗？”
　　一句话正好戳到嘉敏痛处，嘉敏攥着衣襟，蹙眉不语。
　　“妹妹呀，纸里是包不住火的，有这个火引子在，你与他这一辈子就不会过得安心！你又何苦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呢？”
　　柳氏一番话似一把利剑，刀刀剜在嘉敏心坎上，她脸色渐渐苍白起来。蚕娟见状，忙对柳氏道，“夫人少说两句吧！郡主身子还虚着呢！”
　　柳氏点点头，起身道，“我方才提醒妹妹的话，还望妹妹三思！”说罢拿起那封信走出门去。

　　柳氏走后，嘉敏心里一阵烦乱，蚕鹃在一旁替她打着扇子，见她一直愁眉不展，便道，“郡主，今儿个天气好，不如蚕鹃陪您去御花园散散心？”
　　“也好。”嘉敏搁下喝了一半的凉茶，起身道，“这屋子里真是闷得慌，走吧！”
　　黄昏时分，御花园里蜻蜓翻飞，花香四溢。嘉敏一路穿花过径往画堂走去，转弯时一不小心与迎面跑过来的小宦官撞了个满怀。
　　“奴才该死！”这小宦官忙跪了下去，嘉敏瞧了瞧，认出他是刚调到澄心堂当差的小东子。
　　“没事，起来吧！”嘉敏见他抱着李煜的龙袍，又问，“跑这么急，是要把这件衣裳拿去浣衣局吧？”
　　“不是。”东子摇了摇头道，“奴才是奉国主之命拿去扔了。”
　　“扔了？”嘉敏拿起他手里的袍子看了看，原来是袖口处沾了点墨迹，“我记得国主很喜欢这件衣裳呢，怎么说扔就扔了？”
　　“国主说，衣服脏了，洗也洗不干净，还不如扔了。”东子如实回答。
　　这番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嘉敏愣在那里，耳朵一阵轰鸣。
　　“郡主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东子说。
　　“嗯，去吧！”嘉敏摆摆手，走到一旁的紫藤花架下坐下。方才东子说的话一直在耳边盘旋，“衣服脏了，不如扔了，不如扔了……”
　　“郡主，您没事吧？”蚕鹃担心地问。
　　“蚕鹃，原来，他是容不得半点污点的！”嘉敏忽然仰起头来，哀哀地说，“连衣服都是如此，那人呢？”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时间：后天周三晚上7:00，不见不散^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