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之泪为谁弹》楚之茵

15、阴差阳错

　　莺音也凝神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李平侍郎，原名纪平，是我的兄长。我们本是姑苏人氏，数年前因一场冤案家父撒手人寰，我与哥哥流落异乡。哥哥为了给父亲平冤昭雪，一直发奋读书，但是因为家道中落，哥哥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凑不齐，我只好背着他偷偷出来卖艺，这才有了两年前您见到我的那一幕。”
　　“所以……”韩熙载忽然露出一丝孩子般的微笑，“他并不是你的心上人，原来一直都是我会错了意？”
　　莺音见他如此开心，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是啊，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后来哥哥考中了状元，要接我去金陵，我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有损他的名声，便没有答应。谁想哥哥为了照顾好我，竟然托武云娘把我接到教坊来，除了初一十五登台做做样子，平日就让我去他府里，免得被教坊的客人欺侮。”
　　说到这，莺音叹了口气，“当初哥哥进京赶考，曾受了云娘的照拂，后来她又有恩于我，我们兄妹欠她的人情，实在是难以还清的。所以，这一次云娘求我帮忙……”说到这，莺音眸带自责地看了看韩熙载道，“我实在是没办法拒绝。可是谁承想，兜兜转转，云娘让我嫁的人竟然是我当年的恩人，莺音真是后悔……”
　　“莺音！”韩熙载打断她的话道，“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而是武云娘背后的主谋搞的鬼，你也只是被他们利用而已，我并不怪你！”
　　“大人……”莺音凝望着他，一时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竟然一步踏错，害了眼前这个对自己用情至深的男子；喜的，是寻觅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等的那个人，而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夫君！
　　“以后不要叫我大人了，叫我夫君！”韩熙载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她道。
　　“夫……夫君！”莺音垂眸下去，脸上泛起一片绯红。

　　这一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御花园池塘边的柳枝终于吐出了新芽，嫩绿的草地上，一树树桃花、梨花也含苞待放，映得满园姹紫嫣红。
　　玉带束发、龙袍轻扬的男子沿甬道默默走过，这满园春色，他却一眼也看不进去——近段时间，朝中势力忽变得尖锐起来，先是有官员进宫奏报，指责韩熙载作风不正、败坏朝风；后是徐铉等老臣翻出当年田制改革的折子被人暗中挡下来的风波，一致认定此事是韩熙载所为。而且情势愈演愈烈，李平这一派的年轻官员抓住这件事情为把柄，联名上书弹劾韩熙载，要求严查此事。
　　田制改革，关乎国运，在这件事情上做手脚，轻可治渎职，重可治欺君。偏偏这件事过去已久，尚无从查起。李煜向来敬重韩熙载，他为人耿直，是非明断，曾为朝廷根除了不少宋国派来的暗探，可是也因此得罪了一帮人。如今韩熙载涉嫌败坏朝纲，许多被他得罪过的人官员都纷纷站到徐铉、李平这一边，指责韩熙载图谋不轨，李煜纵是有心想拉他一把也难。
　　这一□□堂上这帮大臣又因为韩熙载的事情吵了起来，令李煜心生烦躁。下了朝他便走来这御花园，打算去画堂写写字，聊以放松心情。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才写了不一会，余叁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道，“国主，惠仪殿的牌匾，已经放置好了。”
　　“哦，那从宋国搬来的物件呢，也放置好了么？”李煜抬起头问道。
　　“是，都放置好了，跟郡主原来家里的摆设一模一样呢！”余叁点点头道，“国主要不要亲自过去看看？”
　　“也好。”李煜搁下笔，迈步走出画堂。

　　从带嘉敏回金陵起，李煜就一直秘密地让工匠修造一座殿宇，格局陈设与嘉敏原先在宋国住的安阳王府一模一样。虽然上次除夕夜被嘉敏伤透了心，可是他并没有放弃，他在等，等待有一天终能打动嘉敏的心。除夕之后，他便让工匠加快了进度，希望能早日给嘉敏一个惊喜。
　　甫一步出画堂，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娉婷身影正含着笑朝他走来。李煜一扫方才的阴郁神色，温润笑道，“几日不见你出来，今天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嘉敏盈盈走上前道，“上次从嘉哥让我谱的琴曲，已经谱好了。听说国主最近很是操劳，所以拿过来给你看看，也好让你高兴高兴。”
　　“哦？拿过来给朕看看！”李煜接过她手中的印花笺打开，俊朗的脸上霎时绽开一抹翩然笑容——“好美的曲子！若是琴箫合奏，一定很好听。”
　　“那嘉敏斗胆请从嘉哥与我一试？”嘉敏仰头看着他，嘴角弯成令人心醉的弧度。

　　桃花树下，幽香缭绕，嘉敏纤纤玉手在瑶琴上轻舞飞扬，悠扬如水的琴音便从她指间潺潺流淌而出。李煜立在她身旁，微扬的薄唇含在玉箫上，一呼、一吸，奏出清越悠扬的箫音。漫天柳絮纷飞，二人琴箫相合，丝丝入扣。
　　曲终，李煜收起玉箫，俯下身看着嘉敏道，“这首曲子谱得真好，谢谢你给朕的礼物。现在，朕也要送给你一样礼物！”
　　“嗯，礼物？”嘉敏微微讶异。
　　李煜微笑点点头，对她伸出手来，“一会你就知道了，朕带你去个地方！”

　　嘉敏原本来找他是为了韩熙载的事，却不料他出其不意地要给她礼物，她只好由他牵着，一路穿花拂柳，绕道行至宫殿深处。这里地处隐蔽，平时也很少有人来，她不禁心生疑惑。
　　“再走一会就到了！”李煜似猜中了她的心思，转过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绕过一处拐角，嘉敏一抬头，竟见到一座灰瓦红墙的殿宇，殿门上一幅巨大的花梨匾额，上面描金三字，竟是“惠仪殿”，字迹隽秀如松、清峻出尘，分明是国主的笔迹。
　　“这就是朕给你的礼物，喜欢吗？”李煜含笑望着她，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惠仪”这两个字针扎一样刺着她的眼，那日庆奴对自己说的话又浮现耳旁——“在国主心里，你不过是她的影子罢了！”
　　“还有更多的惊喜在里面呢！”李煜未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牵着她走上台阶说，“快来，朕带你进去看看！”
　　嘉敏木然跟在他身后，分明已下定决心不再为他心痛，可是为何心口又觉得缺了一块？

　　走进内庭的刹那，嘉敏顿时呼吸一窒！这不是自己最熟悉的家——安阳王府吗？朱红的梁柱、四合院式的房屋、雕花的窗户、青石璃砖铺就的庭院，连同庭内开得正艳的那株梨树——竟也同自己家里那株如此类似！
　　嘉敏惊讶地转过头看着李煜，李煜却含笑不语。一旁的余叁耐不住兴奋，插嘴进来道，“郡主，自打您来金陵那天起，国主就叫奴才们按您府上原貌修了这惠仪殿。国主对您呀，可真是真心实意的好呢！”
　　“余叁，你再多嘴就遣你到庆奴娘娘身边去当差！”李煜故作生气。余叁忙噤了声，拿手捂住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状，嘉敏也禁不住露出一丝浅笑。
　　“嘉敏，朕带你进屋看看！”李煜温柔地看着她说。
　　“嗯。”嘉敏点点头，正要往里走，李煜忽然拉住她道，“等一下，你先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嘉敏疑惑回眸。
　　“嗯，朕想给你一个惊喜！”李煜笑着拿出一面明黄绸布，环住她道，“先把眼睛蒙上，朕会牵着你，不用怕！”

　　被蒙住了眼，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明黄的光晕，那么的温暖，就像他牵着自己的手，暖得让她忽然有一丝贪恋。虽然看不清前方的路，但是心里却一点也不害怕，从他掌心隐隐传来的温度让她第一次有种想要依赖的安全感……
　　“嘉敏，到了！”李煜在她耳畔柔声说。
　　解下绸布，一睁眼竟看到那张伴了自己五年的绣床，床头挂着父王留下的字画，床边放着母亲留下的瑶琴……
　　“从嘉哥……”嘉敏回头望着他，一时语塞。
　　“从汴京离开的那天，朕看你哭得那么伤心，就知道你是思念家乡，所以回来后朕让人暗暗照你原来的家的模样造了这惠仪殿，你，可喜欢？”李煜深深地注视着她道。
　　“从嘉哥，谢谢你！我，很喜欢。”嘉敏转过头去，不想被他看到眼底涌起的那一抹潮湿。恰在这时，门外有侍卫来报，说徐铉、李平等大臣候在殿外求见。
　　“嘉敏你稍等等，朕去去就来！”李煜轻手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出门外。

　　嘉敏扶着床沿坐下，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屋子，她心中一时百折千迥，分明已经收拾得波澜不惊的心，此刻又被他腾地搅乱。她实在是不懂，他既然爱的不是她，那又为何要对她如此无微不至，他越是这样，只会让她越加难过，难道做另一个人的影子，也会渐渐的上瘾么？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迫自己平静下来，努力去回想一年前在宋国的记忆，心里一遍一遍念着九重哥写给自己的话——“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渐渐地，她似乎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