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缘》墙有茨

2、入尘

　　趔趄着脚步，我挣扎着起身，四处呼喊哥哥和青儿的名字，然而却无半点踪迹和回声。身上由家中绣娘费尽心力缝制的嫁衣这时却累赘无比，等到夜幕再次降临时，我感到彻骨的害怕。天地间只剩我一个，无亲无友，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不知所终。

　　肚子饿得咕咕叫，体力也渐渐不支。我看看天，总得在天黑前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总不能一夜露宿在荒郊野岭，我可不想成为豺狼虎豹的美餐。顺着林间小径，我看到尽头些微的灯火，有客栈!

　　这是山野间一间小小的茶座，小到似乎只能供人白天打尖，而没有客房可供下榻。这时候天色已昏，店里很是有些客人在喝茶吃饭。我看见穿梭往来的小二哥，忙走上前去深深一拜，这一拜到吓了他一大跳

　　“姑娘，您要吃点什么？”我看到他脸上惊异的神色，是啊，谁看见我这个花容失色，满面泪痕的红衣盛装女子，也会以为是深林里出来的女鬼啊。在这山野之中我这一身盛装实在是说不通。

　　“能给我来点吃的吗？”我找了个角落坐下，肚子实在是饿极了，只想好好吃一顿喝壶热茶。

　　“当然，姑娘来一壶茶和一碗阳春面可好，我们这是山野小店，并没有什么精致吃食。”

　　店里的食客稍稍有些躁动，我知道众人都在议论我，我这样的打扮，实在是太显眼了。实在像极了富贵人家出逃的新嫁娘，只是我心里知道我哪里是自己出逃的，是活生生被人丢弃在这异乡陌生之地！

　　顾不上饭食是粗糙的面条，我最不喜欢吃的饭食，我从小至今居住江南，吃不惯面条子。勉强填饱了肚子，思忖着今晚能否就在这小店里住一宿，但是我身上没有盘缠啊。这可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幸好我身上还是盛装，头上遍插金银珠钗等出嫁的首饰，这锦绣彩衣上也缝满了珍珠宝石等名贵之物。

　　从脑袋上拔下一根蓝凤凰于飞双股镶蓝宝石银钗，袖在宽大的广袖间。找到了水台后的老板处

　　“掌柜的，能给我一间客房吗？”我以钗示意。
　　“姑娘，我们这只提供过往行人的打尖，可没有客房可供住宿啊”
　　“人看着天色已晚，我一个人上路也不便，再说我是第一次到这京郊之地，也不熟悉路程，您总不能让我露宿郊野吧？”我有些着急的说道。
　　“话是如此，我看姑娘的打扮怕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只怕还是个新娘，怎么独自一人上路呢？若是有些干系，小店哪里承担的起责任啊”

　　我心里有些发急，我的事情无论如何是说不清楚的，这会子只想找个住处。不想跟店家做过多纠缠。只怕是钱的缘故吧，于是我只能将双股钗递到掌柜的手中。

　　这钗在灯光下闪耀着炫目的蓝光，老板果然见钱眼开，立刻换了一副腔调。

　　“这，姑娘你看，要是不嫌弃，可以在后面我们一个回家探亲的伙计的卧房里暂作休息，一大早在上路如何。”

　　我心里道好笑，这么巧可就有伙计回家探亲了。不管这伙计是真还是假探亲，有个落脚地就不错了。

　　“你也知道我这钗抵得上你这半间铺面了吧。”话是这么说，到底这外面的市价如何，养在深闺里的我还真是一无所知，只是凭借着老板和食客的神色判断出我这这钗的价值。这么说只是为了充充胆量，好让老板不敢轻视我是深闺里的小姐，趁机占我便宜。

　　小二哥打着灯笼将我送进了卧房中，我顾不得这尘嚣满室，粗陋不堪内庭。插好了房门，坐在床榻边，眼泪不争气的留下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我累急了，不知不觉的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夜无话，我起了个大早，其实昨晚睡得不是非常稳妥，我心里一边思来想去的煎熬着，一边又禁不起自己因为赶路而酸胀的小腿和发胀的脑袋。我要求老板给我找了身村妇的普通荆钗布裙，将自己的嫁衣头面做了一包袱当做盘缠。

　　跟店家问清了路，知道这里出去就是官道，沿着官道不过几里就能到了京城的玄真门。无论如何，我总要先进城，然后找到宰相成家，告诉她们我的遭遇，这是我唯一的去处。江南遥远，我身上盘缠又不多，更何况罗袜弓鞋，我一人上路要回到千里之外的漓城，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唯一的出路就是直接去我的婆家求助，虽然礼制有碍，然而性命攸关，我实在是顾不得了。

　　在客店里草草吃了些干粮喝了点水，我急匆匆的往京城里赶。不到正午，果然到了这烟花富庶，天子重地。可是京城这么大，宰相府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呢？

　　我突然想到父亲在漓城为官，下设总有掌管人口，户籍的户籍官。这样的事情找他们总是没错。于是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京城的古籍官门口。

　　我敛衣走到大堂，却被门口的门卫挡住了。我上前深深一服

　　“各位小哥，我有事要见你们户籍官大爷，烦劳通传一声。”
　　几个衙役瞅了我一眼，也许是很少有少女嫩妇来官衙求事，又看我德荣恭谨，虽然是农家打扮，却天生一股子世家小姐的气质。
　　“敢问小姐姓名，所为何事，我等好进去禀报老爷得知。”
　　“小女名唤凌亦映，江南漓城人府尹二女，跟家人进京，迷失京城，还请禀告。”

　　良久，我被一青衣仆人带进了户籍官办公的大堂上。之间那户籍官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生着胡须，一身官服上座。我服了服，正在思忖自己到底怎么才能说清楚这一路遭遇。

　　“我听门外说有一大户人家的小姐迷失了要找家人，就是你吧？”
　　“是我，小女子是漓城府尹二女凌亦映，由哥哥护送到京城出嫁宰相府。可是在路上却遭遇沙尘暴，一夜在破庙留宿后，第二日就跟哥哥失散了，随身丫鬟和仆妇也不见了，只有小女子一人走到京城，无亲无友，只能来投靠官府。”我思忖着说完，这个梁大人是我现在唯一的救星和指望了。他听完我的话，面上有几分疑惑。

　　“你是漓城府尹二小姐嫁到京城宰相府的？可是这路途遥远，一路上跟随的随行定然不少，怎会无缘无故的失散了呢？”

　　“这，我也对这事深深纳罕，我自己也没搞清楚但是事情确实如此。”

　　只见梁大人跟旁边的下人耳语了几句。他继续跟我问道

　　“这么说来，家兄就没有找过小姐你？”

　　我心里也正在纳罕，哥哥人那么多，怎么可能不找我呢？而且究竟那晚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跟家人失散的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我也不知，或许是方向不对，又或者是他们遭逢了什么不测。”

　　“您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既然您说自己是宰相府的新妇，兹事体大，不妨就在我这府邸里暂住，等我差人去宰相府和周边打听清楚了再看如何安置您。"

　　我听了这话，求之不得，总算事情有了些许眉目，我也可以有个暂时的容身之所。户籍官虽然不是大官，然而有官府插手，查事情找人总是容易些。

　　跟随着小丫头来到了梁大人的内室，果然是官宦人家，虽然跟我从小生养的府尹深闺还是无法相比。但总算是官宦人家的装饰。我坐在厅里喝着丫鬟奉上的新茶，等着拜会梁大人的家眷，这样无缘无故的叨扰人家内室，总是要跟女主人见面的。也全靠她照看。

　　然而坐了良久，只有一个小丫鬟上前来请我去用晚餐，却不见梁家夫人的身影。或许这家夫人身有不便，我只能如此宽慰自己。随着小丫鬟去花厅里用了还算丰足的晚餐，然后来到了花园里的一间小小庭院。

　　丫鬟忙不迭的伺候着我，我瞬时觉得舒适无比，总算是安顿了下来。晚上款剔银灯，心里有开始的来来回回的思忖，这是我离开哥哥他们第二个夜晚了。我独身一人，在天地间孤单的行走，这种彻骨的害怕和孤独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在梁府换上了一件色彩鲜亮的成衣，终于有些官宦儿女的样子。我心里想到或许寻亲的事有了着落，顿时又喜欢起来，这下子有悲有喜，心里却是一直睡不着。

　　正在心里翻江倒海胡思乱想之际，忽然窗户上隐隐闪过一个人影的摸样。我心下一惊，以为是那个伺候我的丫鬟

　　“兰心，是你吗？”兰心？”我叫了好几声，却没有人应。

　　一回头，一个身影已经闪进了我的内室，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白日对我施以援手的梁大人，他换了常服，一脸□□，似乎不是刚才那个正襟危坐的君子，恰似个不怀好意的匪徒。

　　我裹紧了身上刚换上的素色睡衣。深夜被一个男子闯入闺阁，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梁大人，您有什么事情可以明早再谈，深夜来访，实有不便，您这是？”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他拉过椅子坐下，离我又近了几步，我连忙往后躲了躲。卸了一身浓妆和华衣，我只慵懒的挽了个发髻，又是一身素色睡衣。我虽非生的国色天香，然而总算是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规格贵女，又正当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这下惨了，怕是要落入这个人面兽心的梁大人的手里不得超生了。

　　“得了吧，还跟我装娇贵，你压根就不是什么漓城府尹的小姐，不知是哪路子来的妄想嫁如宰相府的丫头。我都打听清楚了，丞相的亲家漓城府尹的公子已经带着小姐入住丞相府邸了。你是哪门子的新娘。”

　　听了这话我的脑袋瞬时炸开了，如雷灌顶，不可能，我凌亦映好端端的在这里，哪里又来另外一个小姐，况且我的哥哥不可能不认识自己的亲妹妹，怎么能丢下我呢。无论如何我是不能相信也绝对不会相信这个荒谬的故事。肯定是这梁大人编出来的谎话来狂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信！

　　“不可能，我好端端的在这里，哪里又跑出来个凌亦映来呢。梁大人你要相信我，明日您带我去见我哥哥一问究竟不就知道真相了。”

　　“你还在做白日梦啊，我派去的人都打听清楚了，凌公子根本就没有丢失妹妹，而且成公子也对未婚妻认得很清楚。明摆着你是假的，还在这里跟我狡辩，还不速速告诉我事实，你到底是谁！”

　　我百口莫辩，恨不得一下子到白日好冲进丞相府里查个究竟来证明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凌小姐。但是，眼前怎么摆脱目前的困境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梁大人，我是真的凌小姐，我知道我如法证明和解释清楚，但还是请等明早天亮了我去丞相府见了我哥哥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还在骗我啊，实话告诉你，我是看你这个女骗子有几分姿色，才愿意收留你在我家日后给我当个妾侍，你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吧。”

　　我又羞又恼，手不自觉卧成了拳，身子气的浑身发抖。

　　“莫说我是官宦子女，就是普通老板姓家的女儿，你也不能这般强抢民女啊，亏你还是父母官，天子脚下，你就不怕出事吗？”

　　“你今天进我这门就只有我的人看见了，这会子你就是死了一没人知道，再说了我把你以后就养在我这小花园里，神不知鬼不觉，你就好好地给我当小老婆吧。”

　　原来，这一切他早已计划周详，难怪他不让自己的夫人接见我。我心里一阵发冷，手心里沁出了冷汗。难道今晚真的就要死在这狗官手里，我这是什么命运啊，莫名其妙就被抛下，莫名其妙羊入虎口了。

　　这狗官的眼神越来越不对，猛地站起身来扑向我，我往桌边一躲，然而这屋子能有多大呢。被他一把抓住，只听一声丝帛裂开的声音，我肩膀上的丝绸睡衣被猛的撕开一道裂痕，一下子露出肩边新月，玉肩猛地暴露在这色徒面前。不好，这下子怕是躲不过了。

　　我自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侮辱，一心只是求死，便挣扎着往放着白玉花瓶的高凳上扑去。只求个鱼死网破，只见花瓶哐当一声掉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粉碎成一笔白霜。

　　一个矫健的黑影破窗而入，只几下就解决掉了梁大人。这人身形矫健，武艺高强，我虽然不通武艺，只看他招招击中，打倒一个只有蛮力的中年文官，简直是入探囊取物一般。我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抓住扛在背上，飞出窗外。

　　好在那狗官被打的昏了过去，整个庭院听见声响的仆役纷纷点着火把来看。一时慌乱也顾不得我们。

　　伏在这个黑衣人身上，他背着我直奔出城。只听见耳边的风嗖嗖的略过我的发际，天边那一轮月格外的明亮皎洁。不知行了多久，大概是感觉出城一晚，已经是安全的地方了，他才停下脚步，将我放下。

　　月色的照耀下，他一身黑衣，他以黑布覆面，我看不清他的容颜，可是刚在他背上却依稀闻到了一股甜香。并不十分甜，却有着柔和的气味，让人心神安宁。我下意识的用力拦住身子，想兜住裸露的肩膀。他识趣的转过身子，我才稍稍平复了慌乱的心情。今晚能够死里逃生，多亏了这位救命恩人了，然而他是谁，我却如大海捞针，半分思绪也没有。

　　想起我这几天的遭遇，心里不由的悲从中来。这几日可算是我活了十六年来最不顺遂的几日了。脸上不禁堕下几行清泪，也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他救了我的性命，在他面前我有了些许的安全感。

　　“小女感谢尊驾救命之恩，敢问您的姓名”

　　他还是只留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甚至连回头看都不看一眼。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救你也没有任何原因。以后你自己还是要好自为之。他的声音冷酷无比，丝毫不像方才那个挺身而出救我出险的人。他的话冷酷而不留余地，把我要问的问题全部给堵死了。我心里居然有些愤怒，即便是救了人，也无需如此冰冷不是吗？

　　“那么，救命恩公，至少让小女看看你的真容，日后有机会好报答你。”
　　“我不求你报答，只求与你再无瓜葛。”

　　这话说得好笑，似乎是我刻意要跟他有什么瓜葛似的。我到底是年轻心性不足，又是从小娇生惯养的，见他如此冷冷的，便有些没好气。

　　“又不是我求你救我的，何必这么不近人情。”

　　听了这看似无理的话，他似乎有些触动，声音和缓下来。

　　“好了，我要走了，你自求多福吧，”

　　我怔了怔，这么快就要走了，把我又丢在了这荒郊野岭之地。那还不如把我丢在梁家的小花园里呢，这里还不知要被哪个豺狼虎豹吃掉。

　　“现在，我一个人？”

　　“你往前走几百步左转过了一座竹桥，能看见一个水月居，是我的一个清静居所。先暂住几日全做打算”话落，他顺手丢给我了一个钱袋，摸起来沉甸甸的，足有十数两银子。我不禁感动于他的细心，我这样被他仓促救出，唯一值钱的新嫁衣和首饰都已丢在梁家，回去找是万万不能了。银子现在于我，确实是燃眉之急。

　　“那你呢？”我有些好奇，既然是他的居所，他自己何不跟我一起我也好有个依傍，虽然是孤男寡女，但我看他既然能救我于安危之中，定然是个正人君子。

　　“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先去安置吧。”

　　话音刚落，他就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没奈何，我只能听从他的话，去寻找他所指示的水月居。长夜漫漫，不知前途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