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雨泠檐

23、第23章

　　外面两人也进了后院。苏池这会儿几个转念，已经想起了这位声音有点耳熟的“蔡大人”是谁，此人是禄王府上的一个食客，后来巴结上了一个叫“鸣玉”的幕僚，把女儿嫁给了人家。

　　按字面来看，王府“玉”字辈的幕僚，都是王爷眼跟前排的上号的人。鸣玉自也不会让人失望，于是这个姓蔡的一步登天，领了京师徼循执金吾的差事，从此风光无限。而年近五十的蔡大人少年心存，府上已有十几房正侧夫人。苏池起先对他没有印象，后来听说了这一点风韵美事之后，才对他有一点士别三日的感觉来。

　　所以此时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她对杜父的认知也升华了一层。转头悄声对蒋晏道：“我算知道为什么你家会和杜家定亲了。”杜薇的爹，简直就是世上另一个蒋晏的娘。

　　蒋晏眉头微微一皱，他倒不是不满于苏池这个评价，对戚氏，他自小已有一套发人深省的见识。他摸不准的却是苏池的态度。此时，见她又抿着唇微微一笑，说道：“不如我们搅和一下他们的好事，也算帮帮你的杜千金。”

　　蒋晏略有一些迟疑地瞧了她一眼，他是不想被任何事破坏他和苏池之间关系的，只是眼下，杜薇要被送给这种人做妾，他实在于心不忍。于是沉了沉声音说道：“阿池，你……我们就帮她这一回吧。日后把她送走，你我也绝不会再见着她了，能不能……”

　　苏池点点头，一副很欣然的神情。蒋晏不由吃惊：“你真不生气？”

　　苏池摇摇头：“我为什么要生气。自始至终我都知道，你心里是没她的。倘若你心里要是有她，那么便说明是没我的，我就更不必要为你生气了。”

　　蒋晏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番妙论，微微一怔，握紧了她的手。他心里确实是只有苏池一人。烛火跃动的光落在两人手上，似乎这交握极是漫长，永远不会分开。半晌，苏池才率先“扑哧”笑了出来，“倘若你心里要是既有她又有我，那我便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蒋晏也笑，一阵过后，又故意把脸绷起来：“你倒是大方，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了嫁给我，便将我看紧一点。否则我走了，你的脸面还要不要！”苏池笑着推了他一把：我知道了，不用你提醒。”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却都是低声细语。外面的两位却不知此处还有人，谈话声也未曾压低过，苏池和蒋晏都听得一清二楚。当杜平弘说到“小人怕府上不安全，将小女带来听凭大人吩咐”时，蒋晏和苏池都明白这话翻译一下可变成“我怕夜长梦多，和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会儿，只怕杜薇的马车就停在门外。

　　一个未经多少人情世故的闺阁女子，她所有的好年华便要断送在这样一个夜里，无媒无聘。

　　杜平弘这会儿只记得巧言奉承蔡大人，察言观色也甚是费神。正忙得不亦乐乎，却听对面竹门帘“啪”地一打，一个长衫人影端方走出来。杜平弘瞧清楚是谁，顿时面如土色，几乎以为自己在梦游。而蒋晏似乎也吃了一惊，面上的神情由愕然、到不解、再到惊喜，忙走上前向着杜平弘一拱手。

　　杜平弘还没回过神来。蔡大人却已拖长调问道：“杜老板——这位是？”

　　蒋晏啊了一声，走近了几步对杜平弘说道：“翁丈为何深夜到此？小婿今日刚回的京城，还未回过蒋府，想着不日要迎娶杜小姐，虽然仓促，却也决不能委屈了她。这才托朋友帮忙来钱庄支些银子，为杜小姐置办些物事……”他说得合情合理，并且面上全然一片无辜。

　　蔡大人的眼神却冷下来，转头问杜平弘：“杜老板，这是怎么回事儿？！”

　　杜平弘有苦难言，苦思冥想了半晌，才终是发现自己本无可置辩。只好苦着脸将实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他急于把女儿送出去，只得忍着里外不是人。在心中暗骂这个蒋二少怎么出现得如此不是时候。

　　月色凉如水。与此同时，汇通钱庄的门前停着孤零零的一辆马车，钱庄小窗内隐隐透出的灯光，反倒更衬得这条街上冷清死寂，影影憧憧。

　　夜风将车帘吹开了一小角，杜薇在车里坐着，只觉一阵寒意从那一角中直窜入心头。让她有种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

　　但是杜薇不能逃，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在车外父亲故意留下的两个家仆，就是来看守她的。留人的不是蔡大人，却是她的生身父亲！离家前母亲的呜咽、弟弟懵懂的眼神还留在脑海里，她手心一片湿冷。稍稍挪动了一下坐姿，去将漏风的那一处车帘挡住。

　　就在这时，只听夜空里“丁零”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抛掷、遗落在了巷尾，守在车外的两个家仆疑惑地窃窃私语了几句，突然，其中一个叫道：“什么人！”

　　杜薇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移过来，一个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那两个家仆便向着那声音的来源跑去。

　　杜薇心头蓦然一动，但是身还没来得及动，车帘已经被人掀开了。一只手携着她下来，开口的声音却已经不是方才那略有些中性的沙沙声，虽压得很低，却全然变回了一个女子：“你父亲和蔡大人在钱庄里，暂时不会出来。你不用怕，你在城里可有什么信得过之人，让你投靠？”

　　杜薇怔忪，借着月色看轻来人的面容，婉转笑意间带着几分以往未有的柔色。杜薇听声音时已觉得耳熟，此时吃了一惊：“你、你是苏……”

　　苏池和杜薇仅寥寥见过几面，杜薇却因为她是蒋晏的妹妹，也对她礼遇有加，还记住了她的名字。苏池对杜薇本也没什么意见，何况现在杜薇和蒋晏又没了婚约。苏池心里也就再没有结，笑盈盈地执着杜薇的手。

　　杜薇心里却是一阵酸涩难言：“你……我听说你和二少成亲了，我……”

　　“我和他碰巧听说你在这里，来帮你离开。再不走，难道你等着嫁给那个蔡大人？”杜薇听到蔡大人三个字，立刻露出惶然的神色。说出了一个自己幼年发小家的地址，那户人家是书香门第，门风谦和有度，断没有拒绝收留她的可能。苏池从身上拿了些钱将她送走，望着驶远的马车不由微微一笑。巷尾洒落的一片银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