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S娘]民以尸为天》沐听风砂

4、楚青烟番外

　　已经记不得了，为了替浣纱重塑躯体，漂洋过海了多少年。

　　浣纱是她从花园中救回来的女孩子，却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她，她为她治好伤取了名带在身边，以慰藉她孤独的宫廷生活。
　　她叫楚青烟，自幼生长在皇宫，从未接触过外界，也不知世事。
　　是浣纱溜出宫后回来告诉她，“‘楚’为皇姓，青烟，你是皇室中人，祖先更是颛顼后人，你的身份，尊贵无比。”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贵，世人称羡，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她其实一点都不想拥有这样的生活。
　　一直一直，只有她一个人，伴着影子，和着寂寞的乐声。
　　“青烟，你的父皇很疼你嘛，这次又给你送东西来了。”
　　她很少见到父皇，对他的印象只有明黄色的衣袍，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威严的仪容，以及一年难得的几次面中，父皇对她笑得和煦。父皇十分宠爱她，即使不常见面，但是每次都会派人给她许多赏赐，她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每回外邦进贡更是绝不会少了她的份。
　　“青烟，今日薛府的少爷早上被人发现倒在府门口，没了衣服，还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薛府的少爷，她记得浣纱之前跟她提过，是个嚣张跋扈的主，百姓都相当厌恶痛恨他。估计是哪家实在忍不得他了，私下里动手的吧。
　　“青烟……”
　　一次又一次，浣纱陪她聊天，代替她出入大街小巷，告诉她市井又发生了什么轶事。浣纱成为了她的眼睛，她的耳朵，而她，就在这样的点滴中，对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向往。
　　只是身体，却依然被束缚在皇宫之中。

　　“……青烟，”
　　不管哪一次，浣纱都从没有用过这般犹豫的口气，一瞬间，楚青烟的心里就压上了不好的预感。
　　“你的皇帝爹爹，安排你和亲去外邦。”
　　她的预感成了真，心头顿时重如石堵，沉甸甸的。
　　“诏书已经下了，现在大街小巷都贴了皇榜。”
　　“那个外邦的名字我没记住，不过听人的说法，似乎是个极为偏僻和落后的国家。”
　　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啊。
　　她有些沮丧，咬紧了下唇，知道这定然是无法改变的决定了，只是凭着印象中父皇对自己的宠爱，存了一份侥幸，求见了父皇。
　　结果果然是打破了她唯一仅存的幻想，父皇依然笑得和善，只是，笑容里隐隐有着不可违抗的迫势。回到她自己的宫中，脑海中似乎依然还浮现着父皇对她说的那段话。
　　他说：“青烟，朕这般宠你，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说：“青烟，你要是还有一点孝心，就给朕去和亲。”
　　而最后，对着久说不应执拗的她，他的口气带上了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你给朕记住，这是你的本份，也是你欠朕的！”
　　哈哈，多好笑啊，她的本份，她欠他的！
　　他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只是为了利用她做和亲的工具。他对她的和蔼可亲，都带着伪善的面具！
　　这就是她一直以为待她极好的父皇！
　　楚青烟的心，一瞬间坠入冰窖。对着伴在她身边的浣纱，楚青烟下了她此生最为郑重的一个决定。
　　“浣纱，拜托你，带我离开。”

　　彼时的浣纱，已经调养好，修成了实体。凭着浣纱来去如风飘忽如鬼魅的身手，带她出宫，本就不是难事。
　　只是，楚皇震怒，派来追兵无数。她和浣纱被逼到穷途末路，浣纱更是为了救她逼不得已杀生了一波又一波。
　　……异国他乡，犯下杀孽的浣纱无处洗去这份罪业，天劫降临，生生将她身躯打得灰飞烟灭，若非身侧还有一个她在，天劫不打无罪之人，只怕浣纱，连最后一脉魂都保不住。
　　她孑身一人带着残魂一缕的浣纱流亡天涯，卖过唱，挨过打，一次次在最卑微的险境中求存，挣扎着远离关押了她十六年的那座华丽的牢笼。环佩轻纱早已褪下，生茧双手不再无暇，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每日里溪边倒影中那衣衫愈见褴褛容颜愈发消瘦的少女会是她。
　　然而即便是把她们逼到了这种地步，即便皇榜上和亲的公主早已变成另一个她从未曾听闻过的人代她远嫁，她的父皇，依然不愿意放过她这个，忤逆、私逃的罪人。
　　汙洋湖畔，再度面对面，就是他们的诀别。
　　父皇的意思，即便她今日随他回去，也逃不过残吏酷刑、幽禁终生，再说他本就没让她再活下去的意图，青衫一袭，临湖纵身，那湖面翻腾的浪花、不断散开去的涟漪，就此割断了今世所有的父女情分。

　　她在汙洋湖投湖自尽，原以为就此了却残生，再无牵念，未曾想，父皇竟命人在湖中打捞她的尸体，足足搜寻了三天三夜，拖出一具早已泡至水肿面目全非的躯体来，只是父皇这番大动作却不是为了让她入土为安……
　　刀刀挖肉，寸寸挪移，她死去的身体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不会喊，不会挣扎，他兀自嫌让她得了便宜，又将她残躯置入烈火，焚烧殆尽。
　　没了全尸，她不过残魂一缕，连投胎都做不到，只能留在这世间流荡。就在此刻，浣纱告诉她，她发现自己没了赖以休养生息的森林，在这片大陆，唯有尸体，能让她再塑实体。
　　于是，顺理成章的，她开始求尸。

　　原本她们尚且还是在中原求尸，然而最开始时她懵懂无知，因为不忍伤人性命放跑了不少男子，还害得她们被捉妖师盯上，她被打得神魂尽散，休养了百年才将好，浣纱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点躯身也被尽数毁去。
　　为了报复，她在再度寻尸的过程中手段狠戾，再无怜悯。
　　那百年间，死在她手里的人数比浣纱当年杀的追兵还要多，她手上染得鲜血，比浣纱当年的罪业还要深重。
　　在她杀完当年打散她和浣纱魂魄的捉妖师后代之后，一个偶然的机遇，她发现一座湖泊竟可以直通浣纱原来生存的那个地方，知道那里能让浣纱不用借由尸体重塑躯体，最大限度也最无害地恢复，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随浣纱一同到了那里。
　　也就是，这几百年来，她一直待着的，这片森林。

　　原本她以为，日子就将这样无波无澜死水般平淡荒芜着继续绵亘接下来无数个百年，可是在其中一个百年的时候，她遇见了一个少年。
　　体格精奇，力量上乘，以她为浣纱选尸百来年的眼光来看，这绝对是一个极品。
　　来到这里之后，浣纱犹如蛟龙入海，不再受任何束缚，森林中的万物都是她的养分，自也不必再藉由尸体来供给养料。只是，她却习惯了。
　　有些事情，一旦上了瘾，想要戒掉，就难了。
　　帮浣纱寻尸这件事，她是真的上瘾习惯了。
　　【因为……否则的话，她会真的不知道，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这百来年，她都是凭着帮浣纱寻尸的执念游离在世，一旦没了这份执念，只怕她这缕残魂，也将不再清明于世。
　　她无意成为无主的恶灵，所以，只能继续，她的执念。

　　原本她以为，这个少年也会和之前那若干名男子一样的，要么曲意奉承、背地里拼了命想除去她，要么惊恐万分不遗余力地逃跑，总之，没一个是值得她留下他们一条命的。
　　但是这个少年不一样，明知道她不是人类的存在，却毫无惧意，手中的剑也跟随主人的意志毫不犹豫地挥向她——即使明知徒劳。
　　她忽然就生出了兴致来，不想这么快就杀了他。
　　于是，假扮成呆呆傻傻，假装接近他只是为了试炼，陪在那个少年身边，一天，又是一天。

　　“呐，浣纱，你不觉得那个少年很有趣吗？”
　　隐了身的青衣女子趴在树枝上，看着树下认真练剑的少年，托着颊问身侧的女子。
　　“是啊，有趣到为了看他变脸把我说成一棵树！”银色长发偏透明像是精灵一般的女子控诉着青衣女子的不厚道。
　　“没办法，看他变脸实在是太有趣的一件事情。”所以情不自禁的，就想耍他。
　　“小心玩火自焚，我看那个少年并不好相与。”
　　“怕什么，向来都只有我捉弄人，哪有别人反扑我的份！”
　　青雾长发的女子毫不在意地言之灼灼，银发透明的女子看着浑然未觉犹自巧笑倩兮的青衣女子却觉得并不乐观。她担心的不只是那个少年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而是——
　　你是认真的吗，青烟？
　　多少年不曾见过你这般欢喜的模样了。
　　是那个少年带给你的吗？
　　【你，陷进去了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楚青烟觉得自己对那个少年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她竟然再生不出要取走他性命的想法了，别说动手，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根本是连这种念头都没有。
　　她是怎么了？莫非，是将他当成了宠物？
　　——该是这样的吧，否则，见到他被除她以外的人伤到，她怎会勃然大怒，不惜费心费力灭掉敢伤他的那些人？
　　既然是她的宠物，身体发肤，都受她庇佑！
　　【敢伤他，就拿命来偿！】

　　“你真觉得自己是把他当成了宠物？”
　　银发的女子瞟着青衣女子，毫不雅观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是吗？”青衣女子眨着眼，脸上是纯然的不解。
　　“楚青烟，你要不要这么好笑，虽然几百年没谈过恋爱你的情商确实低的可怜，可是也不至于把恋人当宠物吧！”名为浣纱的女子抽着嘴角吐槽，却尽责地说出了最为关键的一句话，“你见过哪个主人愿意为了一只宠物杀人的？”
　　她不是笨蛋，浣纱的一句话彻彻底底点醒了她。
　　【她这是，喜欢上了，那个少年了。】
　　一开始只是欣赏他的纯粹，毫不畏惧死亡，可是在随后的相处中，名为喜欢的那抹感觉悄悄地滋生，生了根，发了芽，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她已无法自拔。
　　【如此有趣的你，让我越来越不舍得毁掉。】
　　【所以，就陪伴在我的身边吧。】
　　【直到你生命的终结。】

　　她依然陪在那个少年身边，却不再执意隐藏。而是——
　　一点一点，将最真实的自己，暴露在他的面前。
　　让他看破她的伪装，蓄意让他发现她为他报仇——后者虽是她有意让他发现的，但她却是真真实实动了杀意的，杀人的时候也无半点留手。追根究底，她这么做，只是想让他在发现她的欺骗之时，不至于太过震怒。
　　不要，拒她于千里之外。
　　呵，倘若斯贝尔比公子知道，连他自以为是他无意发现的线索，都是她有心提供的，以那男人骄傲的脾气，怕是要同她再生好些日子的气了。
　　只是，那男人也只是对她不设防，对着其他人，倒是也精明得很。
　　啊，那男人……
　　当年气势张狂顶着一头张扬的银色短发的少年，如今也已变成一个相当可靠的男人了呢。
　　气势愈见成熟稳重起来，银发也留了长，好几次她隐了身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睡着的样子，烟青色的发丝软软地垂下，混着他的银华，无端地，她就想到了一句话。
　　【结发为夫妻。】
　　这也是她在见到他输了指环战被鲨鱼撞落水中身处险地，着慌了显了身形扑向他，看见她和他的长发在水中紧密地缠绕在一起，交织得密不可分时，脑海里窜出来的一句话。
　　【与君相结发，常伴为夫妻。】
　　要是能就这样与他长伴终老，她倒是也愿意的。

　　一直以来，她荒废了那么久、那么久的时光，一直寻不到方向，只能凭依着一份执念，在这世上游荡。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时光。】
　　可是这个男人，只是在她漫长生命中参与了短短几年，就将她原本的执念尽数打破，以一种极为霸道张狂恣意的姿态，强行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
　　然而，她并不后悔。
　　【此时此刻，我是这样的庆幸，时光漫长，我足够长命，能够遇到你。】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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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依约在三月全部完结，拖了这么久真是抱歉，希望这个故事还能让亲们满意！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