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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之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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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苏府上下都知道五娘进了镇抚司鸾仪骑这么个晦气冷衙门,但因五娘素来出手散漫大方,眼见她登门,苏府下人们也都如往常一般殷勤,看门的门子谢了五娘的赏,觉得那碎银子竟似比往日还更多些,陪着五娘一路说了几句苏府里的家常是非,又低声道:“三娘子自去了一趟贵府上,回来没几天就闭门抄经,听说竟是不出院子一步,除了六娘子以外,一个外人也不见呢。”
五娘心道必定是苏大夫人逼迫得紧了,使得苏湘不得不使了这样的保身招数出来,心中暗自恼恨,面上却声色不露,听着门子又道:“武阳侯府的几位娘子来了几次,就再也没登过门了,小人听二门里婆子们嚼舌头,大夫人近来气性不甚好。”
五娘瞬间了悟苏大夫人的举动,看了门子一眼,心道苏大夫人自以为做得隐蔽,却连自己府里的那些个下人都瞒不过去,又想起陈知事常与自己说起苏大老爷自以为深谋远虑地为太子谋划,外人看来却是眼高手低鼠目寸光顾此失彼的事来,心道这倒也算是夫唱妇随,只微微一哂,向门子道:“前几日我听人说了个治老寒腿的药方,李诚李忠两个正配着药,我已经让他们多配了一副,回头给你家里送去,若是对症,你只管向他们两个那里去拿。”
李诚李忠便是林家院子里看门的两个老仆,因之前被五娘差遣来送了两次礼物,与门子也相识,门子大喜,伏身与五娘叩头道:“小人替阿父谢过五娘子了。”又道,“小人只提了那么一句,五娘子便这般替小人做主,小人真是感激不尽。”
“这有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五娘笑了笑,随着接出来的程婆子进了二门,在花厅见了苏大夫人,果见苏大夫人脸上透出几丝心力交瘁的烦躁来,与五娘道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令侍女送了茶水吃食来,又叹道:“五娘子来得不巧,老夫人今日去了周大人府上赏花,三娘虽在家里,却正在房里抄经,说是要为父母祈祷冥福,总归是那孩子的一片孝心,虽然这举动不合礼数,我也不好强让她出来见礼,怠慢之处,五娘子勿怪。”
“阿湘素来便孝顺的很,不过是一时想不开。”五娘笑道,“待她性子使过了,自然便会为夫人分忧了。”
苏大夫人听五娘言语蹊跷,面色微变,暗恨苏湘将自家事也讲给不相干的外人听,又道五娘今日上门难道是为苏湘撑腰不成?因此便打点起十分精神,向五娘试探地道:“我哪里有什么愁事?只要眼看着她顺顺当当地嫁出去,一辈子安尊富贵,也就放心了。”
“有道是长幼有序,”五娘道,“夫人这样讲,想是二娘子的好事近了?不知是哪家子弟,姬起定在什么时候?夫人早早说与我听,我也好早备些添妆送来。”
这句话正说中了苏大夫人的心事,苏大夫人更是心惊,面上却道:“我们回京也没多少日子,又忙着三娘的事,哪里顾得上?二娘与三娘同年,也算不得长幼,只要三娘能结门好亲事,对得起我那亡兄亡嫂,便是耽误二娘一些,也顾不得了。”
“夫人果然贤达。”五娘突然放声笑了一声,见苏大夫人变了脸色,又收了笑,换回温和殷勤口气,低声道,“我们这样的武夫,只懂得直来直去,如今我也不与夫人客套——我却有法子为夫人分忧,只要夫人依我一件事,不知夫人可肯听我一言?”
苏大夫人心里暗自咬牙,心道这破落军户果然是来替那小蹄子讨公道的,脸上却依旧一副慈爱模样,向着五娘道:“五娘子一个人在京里,我们苏家自然要照应的,有事尽管开口,说什么见外的话?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了?只管讲与伯母听,就是实在帮不上忙,好歹也能帮你参详参详。”
“前几日阿湉去了我那里,我送她去了陈家女学堂考试,”五娘却不接话,转开话头道,“昨日那女学堂遣人送了试单过来,学堂里的先生已经点了头,收下阿湉了。”
苏大夫人暗恨苏湘姐妹自作主张,又恼怒跟去的婆子侍女竟无一人与她提及,恨恨咬牙半晌,勉强做出副担忧神色道:“这自然是件好事,只是那学堂地处偏远,鱼龙混杂,若有个万一,可会伤了六娘的名声?”
“我原来也这般想。”五娘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不瞒伯母,那位陈老先生脾气甚是古怪,带阿湉去,原只不过想一试不中,也可断了她姐妹的念想,却不想竟得了那先生的青眼,昨日那帖子送到我家里,我本也觉得不妥,想要瞒下算了,可我送那帖子回去,却在学堂门口遇到了位贵人。那人伯母想来也听人提过,却是武阳老侯爷贴身亲信的大管家。”
“什么?”苏大夫人失声道。
“我原也不信,只因二月那场雪里,那位大管家曾领人与武阳世子爷送衣裳,远远见过一眼,故此认得。赶车的夫人想必也知道,就是前几次随陈二夫人来过府里的老王,我原不肯说,我许了他二十两银子,他才与我交了底——那位陈老夫人,便是老侯爷的嫡亲妹妹,侯府里正经八百的老姑奶奶!那陈家学堂与府上相距甚远,往来不便,伯母只管派人将她送去,住在学堂里,送衣食去的时候,自然也该与那些先生见一见的,那老先生自然更是不能怠慢的——不知伯母意下如何?”
苏大夫人心中一动,暗道苏汐若是得了陈老先生青眼,就是武阳老侯爷也未必会反对,倒比那不冷不热的二房一干人更合适得多,登时觉得五娘顺眼许多,想到苏湘暗地里驳斥自己拒了亲事,第二日便闭门抄经的做法,又有些担心两人不管不顾地闹出来伤自己脸面,只道:“若是六娘得那陈老先生看重,倒是件好事。只是离得远了,三娘又要担心,定会埋怨我这做伯母的将侄女远远地打发出去,不顾骨肉情分。她与六娘两个相依为命,性子又倔强,年纪又小,不明白这些长远的大道理,我又不好直接做主,实在为难。”
“我那里离陈家学堂近些,也清静。”五娘笑道,“既然阿湘整日闭门抄经,在何处也无甚分别,不如就让她暂时搬到我那里,也能就近照料阿湉衣食,也省得我一个人内外料理不来,岂不是好?”
苏大夫人一怔,停了一刻方试探道:“既是你那里无人料理,只与阿湘说一声,她必定愿意的,我也不会拦阻,怎地说话这样见外?”
五娘苦笑一声,道:“她若愿意,我怎会来烦扰伯母?”
“你与她有恩,她怎会不肯帮你?难道——”苏大夫人正觉不解,忽地想起听人说过的定州风气,脸色白了白,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难道——”
“不瞒伯母,”五娘面上依旧笑嘻嘻的,“侄女如今也算是小有功名薄有家产,怎肯让不相干的外人来打理?若委托那些下人,又是颠颠倒倒总不称心,总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人来掌管才好。”
苏大夫人恍然,心道难怪便是五娘对苏湘有恩,苏湘也不肯答应,实在是强人所难,只想到苏湘不肯答应入东宫,又觉得倒可以用这件事令她就范,口中便不肯十分拒绝,只道:“我苏家百余年来,并无结契之事,虽说如今世风如此,许多人不得不从权,只是——”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会影响苏家声名?”五娘笑道,“阿湘在我那里,阿湉在陈家女学堂里,作好作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便是有人不安分,我如今就在镇抚司里,巡城卫里也有相识,伯母只说阿湘欠了我的恩情,自愿与我打理内务报恩,还有什么人能指责伯母薄情?”
苏大夫人听她语气里隐含深意,细细想了一遍,心底泛上股凉气来,暗道五娘这是已布好局只待自己将苏湘姐妹送出去了,又见五娘将这样的事说得轻描淡写,心道人人皆说定州黑旗军俱是匪类,自己还不信,如今看来倒竟像是真做惯了欺男霸女的做派,又暗下决心日后与五娘少些往来才好,正思索间,忽听五娘冷冷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伯母正想把阿湘送与太子爷攀龙附凤,只是莫忘了当初余林县里的事,阿湘得了太子爷的宠爱,当真会与伯母分忧么?”
苏大夫人一惊,想起往事来,登时背上一寒,心道苏湘整日不声不响,自己只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不意竟连这样的事也讲了给外人听,想必那恨意也藏得深了,日后若得了宠爱,大房是福是祸实在难料,只是平白将苏湘送与五娘又觉得不甚合算,正盘算间,五娘自袖子抽出本泛黄的册子递与苏大夫人道:“倘若伯母肯答应,这样东西便是我与府上的结契礼,伯母最好将这样东西与伯父掌掌眼,想必伯父也会觉得这样东西送与太子,比阿湘更合适些。倘若真是如此,便烦请伯父替我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镇抚司里的旧人不识抬举,我却不想被那些人拖累了。”她笑了一声,又道,“倘若太子不赏识这样东西,便烦请伯父早日还与我,鲁王殿下可是对这东西心心念念地紧呢。”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苏大夫人平时常听苏大老爷与她讲解些典故,只拿在手里略看了看,便觉心口乱跳,心道难道是那件东西不成?她不敢怠慢,送了五娘出去,便将那册子贴身收了,待苏大老爷回来,便悄悄将那册子与苏大老爷看,又将五娘的话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苏大老爷喜得双目放光,只连声道:“告诉她,过几日便收拾了将三娘送过去!”又亲自寻了个精致匣子将册子锁了,钥匙贴身收了,方与苏大夫人道:“这样东西太子爷心里惦念得久了,只是那地方鲁王殿下把得紧,无人能得手——哼,那样没见识的穷军户,进了京自然是要求荣华富贵,进了那样晦气地方,怎会不寻出路?这正是天赐了富贵下来,既然那人有心承揽,你便应下来,任她自去谋划,想来她也自有打算,三娘左右日后是出不了那院子的了,也闹不出什么事来,便是闹出来,也是她自己立身不谨,招了匪类,我苏家知恩图报,怎知道会是那样人面兽心的人物?何况这样关系名节脸面的事,知羞耻的女子便是受了委屈也该自行了断,若她不顾脸面的闹,便是不把我苏家的清名放在眼里。”他冷冷笑了一声,道,“到时候我便禀明族长,将她逐出族去,更不与我等相干了。”
“话虽如此,”苏大夫人却隐隐只觉得心里不踏实,自己在床上想了几回,忽地想起一事,推了推身边的苏大老爷,讷讷道,“阿父阿母那里——”
“她嫌府里不清净,自要出府去抄经,我们做伯父伯母的,怎么好拦阻?”苏大老爷已是睡意朦胧,甚是不耐烦地道,“到时候只告诉三娘六娘是那军户送进学堂里去的,性命都捏在那军户手里,难道三娘还敢说一个不字?他们定州的人,想来都欺男霸女惯了,早有手段安排,你还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