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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之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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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娘话说出口,见苏湉眨了眨眼睛并不做声,心中一阵好笑,伸手揉了揉苏湉头顶,笑道:“既然不明白,只管记下就是——这样的事还不明白,学大人做什么不伦不类的托孤模样出来?”
苏湉被她说得泄了气,也再装不出老成,拖着五娘的袖子道:“我听宝箴道周家夫人与她姐姐定亲时便是这样说的——难道这礼数不对么?”
“也算不上不对,只是不到时候。”五娘见苏湉犹自惴惴地皱着张小脸,定不下心来似地,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一眼望见苏湘领着抱着衣料的伙计立在门外便向着苏湉低声道,“放心,凭你那些个长辈是什么路数,我都奉陪到底——最不济时,咱们走为上策地一块儿回定州,不是比这里更逍遥快活?”
苏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只朝五娘重重点了头,两人一同出了门,与苏湘一并上车回去。五娘盘膝坐在车里,懒洋洋靠着车厢一侧,一面听着苏湘苏湉讨论衣裳绣样,一面望着苏湘的侧脸出神,忽听车外不远处渐有喧哗声传来,掀了车帘沿着车夫鞭梢所指看去,却见几个戎装老妇将林家小院堵得严严实实,为首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妇正朝李婆子喝问:“那姓林的小子什么时节回来?惊扰了阴家阿姐,还想做缩头乌龟么?”
她声音极洪亮,虽并不刻意宣扬,但五娘耳力极好,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立时唤车夫悄悄寻个近处停了车,她正盯着老妇打量揣度,身后苏湘已经道:“那人身上衣裳虽旧,却是有名的天水缎,花色也尊贵,阿父说过这缎子只有宫里才有,除了天家子弟及嫔妃穿用,能沾上边必定是三品以上的勋贵,想必此人爵位不低。”
五娘怔了怔,想起守库小吏的话,将镇抚司那几个要紧人物在心里过了一遍,便知道此人必定是那位飞贼出身,却在镇抚司做了几十年司案副使兼鸾仪骑教头,又救过先帝一命,被先帝亲封一等忠勇女侯的许飞娘了。
因传言中许飞娘性如烈火十分不好惹,五娘想了想,令车夫到后门接了苏府婆子侍女出来,回顾苏湘道:“平白被这些人败了兴,你们且回府去,回头女学堂送了信来,我便给你们送去。”又向着苏湉道,“别忘了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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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湉用力点了头,苏湘却道:“我听人说鸾仪骑的人虽然如今落魄,却极是不好惹的,五娘可要也避一避风头?”
“凭她是什么爵位,总归县官不如现管。”五娘笑道,“说起不好惹,我们黑旗营里出来的人可也不是吃素的。”她见苏湘依旧满目忧色,心头一热,见苏湉已经躲进了车里,便伸臂将苏湘极快地一揽随即松开,笑道,“自有人为我做主,你且不必担忧。”
“我知道你总有办法。”苏湘欲言又止,踌躇了一刻,见车夫遥遥引着婆子侍女过来,咬了咬唇,低声道:“日后我不便出来,你若不快活时——”
“我若不快活时,你便怎样?”
苏湘将一个荷包塞进五娘手里,自己挑帘进了车内,再不出来。五娘看着婆子侍女上了车,叮嘱了车夫几句,眼见一行人走得远了,将那荷包拿出来细细端详,只见荷包上一对拇指大的鸳鸯,下面衬着连理合欢,绣样甚是鲜亮不俗,里面却是张三寸长的纸条,写着“连理和谐,上上大吉”的字样,裹着个小小的护身黄符,五娘想了半晌,方想起京里有三月里去东岳大帝庙里求姻缘签许愿的风俗来,虽然心里依旧鬼神不忌,也将那签文又反复看了几遍,小心放回荷包,又将荷包系在衣里,自己理了理衣裳,将那几个犹自气恼恼立在自己院门前的老妇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回身向街上雇了两个等候活计的小厮,一人赏了一百大钱,自怀里摸出份封好的名帖道:“你们两个拿了帖子到镇抚司阴老夫人府上,只道我请老夫人到府上喝酒。”
那小厮见赏钱丰厚,各自答应一声,如飞般去了。五娘寻了个临街的茶铺,只管坐下喝茶,她歇了半个时辰,便有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妇人随着小厮入门,与五娘行礼道:“我家主人与五娘子神交已久,极欲一见,只是身体不能支持,实难离府,只得在府里备了酒,不知五娘子可有空闲拨冗一叙?”
“如此便叨扰老夫人了。”五娘与小二算了茶钱,笑嘻嘻上了铺前的马车,不一刻到了阴府,妇人引五娘进了二门内的花厅,果见一位鬓发花白脸色苍白的老妇人坐在主位上,满面尽是慈悲和善之气,见了五娘便含笑招呼,那膀大腰圆的老妇却气哼哼坐在一边并不理会。
五娘视若不见,目不斜视地向着阴老夫人纳头便拜。
“五娘子折杀老婆子了,”阴老夫人起身相搀道,“大人乃我鸾仪司后起之秀,日后前途无量,怎生这样多礼?”
五娘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头起来,笑道:“既然都是鸾仪司一脉,便不说两家话——太师叔今日派人唤我来,难道不曾先摸清了我的底细么?”
“果然是阿容教出来的孩子,不似先前那些人那般蠢笨。”阴老夫人欣然拉住五娘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向着身边的老妇道,“飞娘,我看这孩子很是合适,你意下如何?”
“我自然听阴姐姐吩咐。”许飞娘哼了一声,起身向着五娘道,“你且随我来。”
五娘见阴老夫人点了头,便随在许飞娘身后,跟着她转过两道院子,进了个不起眼的跨院,正房里空荡荡的,只堆了些满是灰尘的木箱,许飞娘不顾污脏,俯身开了一个木箱,取出本泛黄的册子递与五娘道:“你且看看。”
五娘捧在手里翻了几页,只见里面逐月逐日记载的都是些个琐事,有的是天气,有的是些闲谈,有的是些市井言语,还有菜肉日用等价格,也个别处长篇大论地记载了些案卷,五娘起初不解其意,又仔细翻了翻,方才恍然大悟,向着许飞娘道:“这便是镇抚司里那些老档?”
“也是朝野百官们的把柄。”许飞娘冷冷一笑,将木箱狠狠盖上,“当初我与阴姐姐在先帝面前立了誓,便是拼着玉石俱焚,这东西也不能落在无德之人手里,他们不敢他们不敢明刀明枪地硬抢,便变着花样地想把这东西弄到手里。如今阴姐姐不能管事了,你小小年纪,可担得住这样天大的干系?倘若不能,你便此刻说出来,看在阿容面上,我放你一条生路。”
“我师傅久在定州,对京里并不甚熟悉,想必那驱虎吞狼的计策也是出自太师叔的手笔,
”五娘将手里册子又翻了翻,笑道,“ 蒙她老人家关爱,平白送了份天大的富贵与我,我怎好不收?”
许飞娘哼了一声,见五娘将那册子收起,便不说话。待两人出了院子,许飞娘见了阴老夫人,劈头便道:“好个莽撞轻狂的小子,咱们还是换个人罢。”
“若不莽撞轻狂,后面的戏怎么唱得下去?”五娘打了个哈哈,将那本册子递与阴老夫人,笑道,“这一本想来也足以做饵了,只是阿五不恭,还想让这东西做些别的用场。”
阴老夫人早知这本册子里记的东西不甚要紧,并不去接,只看着五娘道:“什么用场?”
“实不相瞒,我早与一人约定百年结契,只是那家人有些难缠,”五娘依旧笑嘻嘻的,面皮红也不红,“如今这本册子,还望太师叔赐予我做那家府上的聘礼,如何?”
阴老夫人只略想了想便道:“是苏家?”
五娘微微一笑,见阴老夫人也点了头,转身欲走,见许飞娘在一旁冷冷看着自己,又想了想,忽地转身,又朝阴老夫人跪下道:“徒孙面皮太薄,性情也文气,总有些说不出做不出的事来,还望太师叔借我个人帮我一帮。”
阴老夫人微微一笑,若有所指地道:“我这里都是些上了年岁的人,虽然行动还利索,到了你那里,却也只能做长辈看待,你可忍得?”
“怎么忍不得?”五娘说着便向着许飞娘恭恭敬敬行礼,见她不解其意地绷紧了脸,又笑道,“徒孙从未在京里做过欺男霸女的勾当,如今正要做上一遭,请教许太师叔,如今京里的风尚,这样的事是上门文绉绉地用软刀子,还是背地里硬抢?许太师叔已经去了我家里一趟,想来自然是熟得很了。”
许飞娘大怒,但见五娘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一番诚恳受教的模样,又不好发作,只得心里把这胆大无赖的小子骂了许多遍,又暗道郑容在定州也被那阳信公主带累坏了,不然怎会把这样的人收成了徒弟。
五娘自不知许飞娘心里想什么,只自己慢慢揣摩与苏家诸人的说词,又暗道若是苏家人不肯,便再另寻门路早早将苏湘接出来,实在不济,便怂恿许飞娘与自己做主,打上门去——这样的脾气资历,正是仗势欺人的好材料,如今落在自己手里,不用上几回,岂不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