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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尾声 神隐少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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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十年后。
再一次看到赈早见君父亲的画像,是在三天后的早上。我抱着一大摞洗出来的神隐世界的照片,冒着大雪拜访时之河画室。
冬天快要过去了,满地的积雪渐渐融化,我看到自己的脚步在身后留下一条发着光的印迹,湿润的,蜿蜒的,那么孤单。
时之河画室的门并没有关严,狭窄的缝隙里漏出一丝暖黄色的光芒。我站定在台阶上,拍了拍落满在肩上的雪,伸出冻僵了的手,轻轻推开门。
赈早见君正坐在军绿色的画架前修一幅画。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幅自画像。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与画中的少年父亲默然相对。
画像里身穿冷蓝色狩衣的少年,与记忆中那个如雪一般清丽易逝、在星海上向千寻微笑的少年重叠起来,我的内心刹那间像有什么裂了,锐利的碎片扎得我生疼。
也许是听到背后传来响声,赈早见君回过头,“光?”立刻起身,迎上前来,语气关切担忧,“你……你还好吗?“
我没有办法回答。
这两天,怀抱着红色襁褓和那袋金子,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边,几乎不吃不睡。灯没开,我像石头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待在家里。窗户没关,雪花簌簌地飘飞入内,再融化成雪水淌下,啪嗒、啪嗒地滴落到地板上。四下里一片幽暗,只有手机屏幕上的光芒一闪一闪,好像寻找,好像哭泣,好像浩大无明中的一点幽微心事。
忽然抬手,将那袋金子往墙上一掷,在寂静的室内发出“啪”的一声,弹开。金子纷纷散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我混乱的思绪。我爬上床,摸到手机。
“还好你发简讯给我,说你今早会来找我,不然我都要破门而入了。”赈早见君努力轻松地说。
我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睛里一点点地泛出泪水。
“果然……”赈早见君有些不安地打量着我,“……是我的错,我不该把这些事贸然告诉你的。”
我艰难地动了动冰冷的嘴唇:“……赈早见君。”
“嗯?”
“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如果……千寻没有把河神的丸子全部给我吃,你的父亲,后来,还会离开吗?”
赈早见君愣住。我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四下只有暖黄色的光雾笼罩在我们身边,以及,雪在窗外落下的声音,静静的。
半晌后,他低声说:“其实,我也问过千寻同样的问题。”
我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即刻淌落到脸颊上,我赶紧伸手去拭:“……嗯。”
“她回答我,没有如果。她从不后悔当时救了你。”
我难受地咬住嘴唇。
“我没有想到会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你,光。”赈早见君轻声说,小心翼翼地握起我冻得冰冷的手,放到唇边呵一口热汽。
“只有你发现了,我作画的初衷是怀念父亲。那时,便觉得你和别的记者都不一样,我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那晚在楼下等你,见到那件妖怪雕像的毛衣,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女婴。
“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千寻的第二次神隐。因为,知道你会难过。
“指名你当我的记者,只是为了和你……和你多见几面。也许,能带你去见见千寻——
“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会追问我父母亲重逢的故事。你说,雪融化之后,生命将重新开始——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我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你。“
“赈早见君。“我控制不住,再度哽咽,“你知道吗?我……我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存在过。”
“不要这么说。”他伸手拭我发上的细雪,“没有你,我的父母亲就不会重逢了。”
“可是,你母亲为了救我,把河神的丸子全部给了我……”我断断续续地说。
“父亲是自然神。琥珀川很多年前就被淤泥填埋了。”赈早见君平淡地说,与白龙相似的眼里是日久天长平静下来的哀伤,我看在眼里,又感到一阵心痛,“……他的离开,如你我之前所提过的,是因为力量的丧失,以及……自然信仰的彻底消亡。”
赈早见君温柔地抚慰着我,然而,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劝人不能劝己,赈早见君始终没能走出来。他把失去父亲的痛投入到画笔里,画了整整十年,成为我现在采访的艺术名家。
看到画室里陈列的所有晶蓝色的以河流为主题的油画,我便感到心口一阵阵毁灭般的抽搐与剧痛。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和最初看他画展时的惊艳大不一样了,再没有采访他时的崇拜与荣幸,也再没有指出他画作中不足的超脱了。
“不该是这样的。”我难过地对赈早见君说,“在星空下相拥的少年少女,应该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一般有着最幸福的结局。怎会落得一个离开、一个独活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