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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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气已是颇有些暑气，夏花在炎炎夏日里却是开得正艳，绽放着生命的绚烂。丫环婉儿陪大公子纳兰容若在庭院里散步，阳光下，公子苍白已久的脸色微微有了红晕，她几乎要相信公子就会这样好起来，又能吟诗作赋，侃侃而谈，又能弯着眉眼，吟吟而笑了。
“那是什么？”纳兰容若望了望廊前挂着的金丝鸟笼，笼内有只毛色鲜艳的鸟儿正安静地注视着庭院，见纳兰走近，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纳兰。
“哦，那是金大人送来的八哥，说是给您解闷儿的，这八哥可聪明了，会说好多话，还会给人请安呢。”婉儿说得兴起，上前逗弄了八哥几下，果然那八哥很配合地饶舌般叫了起来：“奴才给主子请安，给主子请安！”那又尖又细的声音听来着实刺耳，婉儿却被逗得笑了起来，丝毫不曾留意公子渐渐苍白的脸色。
“放了它吧。”纳兰已走前几步，堪堪避开鸟儿。
“啊？”婉儿一愣，快走几步追上纳兰，为难道，“公子，不能放的。”
纳兰不解地停下脚步，望着婉儿。
婉儿低垂了眉眼，却道：“这八哥都是从小养在笼里的，除了说话，怕是什么也不会了，若是现在放了它，恐怕……”
纳兰心一紧，又望了望笼内的八哥，只是抿着唇不言语。
婉儿又道：“公子收留八哥，是它的福分呢！”
似乎是被两人的谈话声所吸引，那八哥也跳转身静静地望着纳兰，纳兰只觉心中一凉，心便似沉了似的越来越重，胸口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却又觉得好笑，于是边笑边转身离开，才笑两声，气息一窒，不由得咳了两声，可嘴角的笑意不曾隐去，直看得人有些心痛。
“公子。”婉儿急忙上前扶住，却被纳兰拂开，她一时怔住，不知公子这是怎么了，但见公子往渌水庭院而去，还是快步跟上。
纳兰在石桌边坐了下来，也不再提那八哥的事，只正对着开得盛极的明开夜合花，喃喃自语：“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婉儿听不甚分明，也不再细想，安静地站在纳兰身后。纳兰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重叠起来，耳边仿佛听到了那日的欢笑与喧闹了……
“纳兰贤弟，你既是主人，如何却迟了？该罚，该罚！” 姜宸英笑着对纳兰晃了晃酒杯。
“呵，是，该罚。”纳兰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总算去了些口中残留的药味。正要喝第二杯，已被顾贞观拦了去：“我可听说你病未好，还是少喝些酒才是。”
“是是是，梁汾兄所言极是。” 姜宸英也正色着夺了纳兰手中的酒杯，“方才不过是笑言罢了，当不得真。”
“古人有曲水流觞，我等……”
“我等只需赋诗歌咏亦已足矣。” 吴雯接了纳兰的话头，其余诸人亦笑着赞同。
“这夜合花开得正盛，不如就以此为题，如何？” 梁佩兰指了指亭前的明开夜合花，又笑着对纳兰道：“听说这是容若亲手所植，既如此，先赋诗一首如何？”
纳兰笑笑，也不推辞，沉吟片刻，便吟咏道：“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影随筠箔乱，香杂水沉生。对此能消忿，旋移近小楹。”
“好诗！”诸人赞了会儿，心中却隐隐有股道不明的凝重，于是吃了会酒，赋几句诗，想要一扫心中的阴霾，终觉着有些惴惴。
顾贞观终究忍不住，执了纳兰的手：“容若，我知道近来有不少事，不过，终是自己身体要紧。老夫虚长些，今日可是劝贤弟几句了。”
“梁汾兄的好意，性德谨记。”
“嗯。”顾贞观放了纳兰的手，也不再多说，又笑道，“荪友前日来信，说是极想念在渌水亭的趣事，若有机会，还当再聚，容若到时可是主人哪。”
“呵，一定，一定，到时定要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梁汾兄，这次，性德怕是要失约了呢。”纳兰嘴角扯出一丝笑容，看得婉儿莫名地心惊，公子的笑容不是向来使人看得温和么，怎么今天却让人有些难过？她捏了捏指尖，又握了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逝去似的。
“公子……”
纳兰却似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他微微仰起脸，闭上了眼睛，很陶醉地深吸了口气，笑意更浓了，夏日的阳光也似乎因纳兰的脸而变得柔和起来，轻柔地洒在纳兰身上，柔柔暖暖的，湖面反射的阳光也有几许投射在纳兰身上，跳动着生命的光彩。婉儿不由得看痴了。
“宛儿，我最近梦到了好多以往的事。”纳兰闭着眼睛突然开口，也不等婉儿的回应，又继续说，“我梦见了我第一次见到徐健庵先生，当时正是放榜后的第三天，先生让我看了许多不曾见过的宋元以来的经解，当时我……”
婉儿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想起来了，是徐乾学徐大人吧？听说那是公子参加顺天府试时的副主考，对公子可是颇为器重的，公子也一直敬他为师，对了，公子不喜欢称他“大人”，而是一直称他作“先生”的呢。婉儿想着想着便有些恍神，也忽略了公子后面的话，待她反应过来，纳兰已转了话题：
“她总是不声不响的，却替我做好了所有的事，连我要写诗作词，她都会替我事先磨好了墨，铺好了纸……宛儿，你不会生气吧？”纳兰浅笑，“阿温她呀……”
公子是在说卢氏夫人吧？听说她是第一任夫人，温婉娴淑，只是可惜……
“可惜她走得太急了。”纳兰突然低沉的声音将婉儿拉回了现实，“唉，三年，才三年，可她还没走远，我就……”
婉儿知道公子是在说继室官氏和侧室颜氏了。她知道公子一直对卢氏念念不忘，不过，对后面两位夫人也算不错呢。
“我终究亏欠了她们。”一声叹息，让阳光也暗了暗，婉儿抬头望望天，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云彩丝儿。
“公子……”婉儿想要安慰公子几句，才唤了一声，便愣愣地不知如何再言。
“宛儿。”纳兰又开口了，“若是我去了……”
“公子！”婉儿一惊，拿着披风的手瞬间失了力气，搭在了纳兰肩上，“公子千万别这么说……”
纳兰抚上婉儿的手，坦然笑道：“生死由命呢。宛儿，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回江南去吧。”
“江南？”婉儿一愣，随即醒悟，公子是把自己错当成沈宛小姐了吧？
纳兰也感觉到肩头分量的一坠，睁开眼，看清了站在身边的“宛儿”，忙收回了手，讪讪而歉意地笑笑：“我说胡话了。”
“呃。”婉儿心神恍惚，又有些后悔不该如此早揭破的。
一丝丝凉风掠过湖面，从树枝间吹过耳畔，带来阵阵凉意，天色又暗了些。
“公子，起风了，怕是有雨了，我们回吧？”
“啊？嗯。”纳兰披衣而起，又颇为留恋地回望了庭院里的景物，目光最后又在夜合花上迟滞了片刻，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再言语，缓步回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