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饶》酒伶

43、第四十三章 夜临

　　次日，早餐是寻常的稀粥酱菜，清淡到了极点。一口入喉，我皱眉，掩口，全吐进空盘里。
　　推开碗，闻到饭菜气味就想呕吐，我索性就扶着桌子站起坐到一边去了。丫鬟似乎也是习惯了，一句也不问，直接收拾起了碗筷，连擦桌的功夫也省了，端着盘子出门而去。
　　靠着墙壁盘腿坐着，头低低垂下，一动也不想动。忽然有声音在近处响起：“你想吃什么？”
　　我倦倦抬头，见是花七不知何时来到面前，我于是笑道：“想吃的东西多了。清澄白湖湖心的鲜鱼，南麓山的山菇，京城的珍珠雪莲汤，凡是没吃过的都想试试。……吃不下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你不是故意不吃？”
　　“我犯得着与自己过不去么？再说若要用绝食这招我早用了。”我无奈道，“此刻哪怕是久伶亲手为我煮粥，我也是半口喝不下的吧。”
　　记得那时候照顾哥哥，他时常会无法进食。买来什么样的东西都不成，他对着我特意煮的淡粥摇头时，那歉疚的表情我任何时候也不曾忘记。
　　“到这一步，什么都只能听神来安排。我所唯一能做的，只有一刻也不放弃活下去、一刻也不去考虑自绝生路。”百里家族历来是不信神佛的，我却相信冥冥之中定然有神明存在。如此多巧合，如此多不巧，生活里如此多刻意安排的痕迹，怎可能没有“命运”的存在？
　　花七问我：“单久伶那时也是如此的么？”
　　我摇头：“他远比我坚强……我不过想学样而已了。”我这人没有半点哥哥那样的精神，他是严冬也张扬着的松柏，我则或许是顺应季节的普通花木，春华秋荣，到了冬日该尽的时候也好凋零而去。
　　“此刻在你花家的若是他而不是我，想必久伶会想尽一切办法离开的吧。老实说，拼一下全力的话……你花家的防卫有严密到滴水不漏么？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疏漏我也说不定可以……”
　　花七斜睨我，“你想逃？”
　　我缓缓摇头。
　　初是想着要竭力离开的，现在却觉得就终了在这里也未必是什么坏事。这里无风无雨，有衣有食，最重要是有人因我在而露出笑容。
　　我顺口道：“你这会儿怎有闲功夫？”本以为花七回来这一趟该会忙得焦头烂额，却没想到他会一早上来找我闲聊。
　　“要做的事都已经交待下去，不过就眼下看来明天天亮之前根本不可能完成。”他冷笑，“大哥总想与我做对，平素却又从不练兵，关键时候半点用场也派不上。他那脑袋究竟是什么做的？”
　　我笑。他那大哥的确是很不怎么样。
　　“七少爷，七少爷！”管家叫嚷着匆匆忙忙跑过来，“大少爷他说要您去看看……”
　　花七露出嫌恶的表情，起身推门快步走去，管家小跑跟在后头。
　　无聊，无聊，又余我一人。人到这时候最怕寂寞，最好安安然然地生活着，随时有人陪在一边。
　　咳嗽，捂口，掌里一滩血。我伸出另一手去抽布巾擦嘴，血却又喷了自己一身。

　　天不知什么时候就黑了，我昏沉中数次抬头，先是见夕阳，后是见青灰色天空，再就是半月高悬，照亮周围云彩。昨日还是无星无月的，今日就是晴朗夜空月朗星稀了。
　　花家大哥不知又捅了什么样的娄子，花七这一去就是好多时辰，半点音信也无。我觉得倦了，便磨磨蹭蹭起身要去睡觉。临离开窗边最后回头看一次月亮，心中祈祷自己还能看见明日早晨的太阳。
　　吐血从上午到现在就没停过，断断续续。此刻的我头晕眼花，绿色的影子在眼前模糊了一切。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都说动物知道自己何时会死，那我此刻这预感莫非也是……
　　视线正要从窗户上离开，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窗外不远处。
　　我才一愣，黑衣人已经近在眼前。
　　“小饶。”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傻在原地，错愕得好不容易才将那三个字说出口：“……庄涉澜？”
　　来者点头。
　　我连忙环顾四周，果然没有看见任何护卫的身影透过纸门映进来，想必是庄涉澜所为。
　　我情急之下也无暇去体会什么故友久别重逢之激动喜悦，我直问他：“你来找我？”
　　他点头，我又紧接着说：“我不都已经让陆大夫说得清楚？你快走吧！”
　　“彼时答应久伶照顾你，便不能在当下情况凭着只言片语就对你不闻不问。”
　　庄涉澜的声音如记忆中一样沉厚而冷静，我撑着窗台看着他，愣愣地，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否在做梦。明月夜，突然出现的庄涉澜，怎么想怎么不真实。我病到幻觉也如此真实的地步了么？
　　犹疑之时又是一阵猛咳，血液廉价得比清水还不如，洒得四处都是。
　　他像是吃了一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我这一身，像是才路过屠宰场的。
　　“你这是……”
　　他声音里怒气陡然升起，我料想他是误会了，连忙说：“这是病，与旁人无关。庄大哥，快些走吧，花七已经回来了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他答得干脆，继而又问，“病？怎么回事？”
　　“与久伶一样的病。”我看他愈发吃惊，“所以，庄大哥，为帮我这么个人而犯险实在不值得，你快走吧。”
　　“为了这个原因你才……”他说得好象恍然大悟。
　　我知道他是找到了理由。为什么我会留在花庄而不做抵抗，为什么会传出我与花七成婚这样荒唐无比的消息，为什么我让陆大夫阻止他们的行动。
　　“花家为你四处征求名医，尹兰托了陆大夫查探情况，他却与我们说你并无大碍……为什么瞒我们？”
　　擦了嘴角，又有血淌出，于是又擦。
　　“庄大哥，你要做的不是平息南北的事么，为我这么个人停留在如此危险的地方，你……”
　　“尹薇带了人候在正门附近，若有变故就会声东击西干扰花家防卫。”他径自说着，“你与南北，本就不是可以一较高下轻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