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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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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郑爸多喝了两杯,一面打酒嗝一面拍着宋毅成的肩膀说:“小伙子在外边好好读书,留洋回来有机会跟着叔叔干,咱们好好干一番大事。”郑爸最近似乎真的要做大事,他那个老同学招呼他进公司去当个“总”,让他帮忙管着手底下好些部门,还给他配了一辆崭新的宝马轿车,一来二去,测绘局那边倒成了他的副业,而别人对他的称呼,也渐渐从“郑处长”演变成了“郑总”。
郑爸对此很受用,越发觉得自己大器晚成,也不输卫麟的父亲多少,隔三差五碰见个亲戚熟人,都会拍拍对方的肩膀,问问别人愿不愿意来“跟他一起干”,还真被他弄进去几个,薪水夸张的高,一来二去,郑妈的那几个麻将搭子也眼红起来,想把自己的子女安插到郑爸手下,虽说他们本来已经在事业单位为儿女谋到了出路,可每个月规规矩矩吃皇粮,怎么都比不了在暴利行业拿高薪,人无论如何可是要向“钱”看的。
宋毅成还是高中生,不善饮酒,被郑爸灌了几杯,脸色发红,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见郑爸又把酒杯端起来了,他想推拒,郑爸倒脸色一板:“不给叔叔面子了不是。”场面一时变得尴尬,郑笙嘀咕道:“爸,有你这么逼酒的吗。”然后站起身,拖着宋毅成的胳膊,说:“我带他出去醒醒酒。”
从包厢出来,走廊尽头是一处提供给客人们吸烟和小憩的露台,摆着几张藤编桌椅,郑笙扶宋毅成坐下,管守在旁边的服务员要了壶茶水。
夜风呼呼吹过,宋毅成似乎清醒了些,对郑笙露出歉意的笑容:“我让郑伯伯不尽兴了。”
郑笙说:“你别理他,他那是没事找事,居然拉着你陪他拼酒,还以为是在谈生意吗。”
“是我愿意喝的。”宋毅成抿了抿嘴角:“笙笙,我很开心,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了。”
郑笙皱起眉头:“你傻呀,都被灌成这样了还开心。”
宋毅成又笑了笑:“我刚才体会到了一种家的感觉,这感觉,真好。”他闭上眼睛,缓缓
靠上椅背,头发柔软地搭在前额上,偶尔随风飞舞两下,让他的五官变得更柔和了些。
郑笙忽然觉得一阵难过。学校里很多人都羡慕宋毅成的成绩,可成绩好又怎么样,他在过去成长的那些年里已经失去了每个人童年里最宝贵的财富。没有父母,没有依靠,还要照顾年迈的奶奶。
她不禁安慰道:“过去那些苦就不要想了。”
“过去那些苦。”宋毅成眼睛重新睁开:“我好想已经不太记得了,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现在都很难回忆得起来,在认识你之前,我都在做些什么。”
“想不起来也好,人总是要向前走的嘛,我妈以前总是教训我忆苦思甜,可我觉得都有甜可尝了,还忆什么苦,那不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
“忆苦思甜不是这么解释的,是想着以前的苦,然后让现在的甜更甜。”宋毅成摇着头说。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初夏的夜里还是有三分凉意,郑妈也搀着郑爸出来了,郑爸看模样醉得不轻,他向来嗜酒,就算没人陪着也能自喝自乐,喝高了常会耍耍酒疯,趴在郑妈怀里不断吆喝着“翠花上酸菜”,一边的几个服务员对着他们窃窃私语地发笑,看得郑笙老脸一红,忙过去扶住他另一条胳膊,宋毅成也来帮忙。
“别闹,我没醉。”郑爸迷蒙着眼睛盯着郑笙的脸,忽然眉开眼笑:“哟,王老板今儿个介绍来的姑娘真是不错,比上次那个漂亮……”他话还没说完,搀着他的三个人都愣住了,郑妈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死老东西说什么荤话,那是你女儿!”郑爸脑门吃痛,眨眨眼,才似看清了一般:“哦哦哦,原来是闺女,我就是瞧着,闺女,闺女越大越漂亮。”他打了个哈哈,人似乎也清醒了些,不要他们扶了,推开几人的手跌跌撞撞朝卫生间走。
郑妈不放心又跟上去了,留下郑笙满脸惊疑地站在原地。
“你别想多了。”宋毅成在她身边说:“郑伯伯也许真的喝多了,在说胡话。”
“胡话?”郑笙回头看他:“你信吗?”
宋毅成缄默不言。
“我就是觉得我爸爸越来越奇怪了。”郑笙盯着父母离开的方向:“从他开始给他那个老同学开的公司当什么破顾问,整个人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我也跟我妈说过,可我妈让我别管我爸的事情,说不管他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这话没说错,郑伯伯总不会害你们。”
“可谁又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事情。”郑笙声音越来越小:“宋木头,我忽然有些害怕,我爸爸以前不是这样的,就算他赚的钱不多,也从不会穿西装开宝马,可他整颗心还是放在家里的,现在这个人,我觉得好陌生。”
“我想郑伯伯应该自己也在为难,毕竟有时候,事业和家庭总是很难两边兼顾的。”宋毅成忽然冒出一句。
郑笙一愣。
“我的意思是。”宋毅成解释道:“郑伯伯正在自己事业的上升期,难免会顾此失彼,这是一个必然的阶段,可能过一段时间,等他从这之间找到了平衡点,就会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会吗。”郑笙半信半疑。
“你要相信你爸爸。”
得了宋毅成的安慰,郑笙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但那之后,她心里总是会冷不丁忽然响起郑爸那句看似说漏嘴的话,她也不是没向郑妈求证,她也看出来了自己的母亲应该知道些什么,结果郑妈只是斥责她几声,让她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大人的事情就算告诉她了她也不懂,只能作罢。
六月的一个周末,宋毅成的签证终于下来的。这张签证通过得颇为坎坷,金发碧眼的女签证官看了宋毅成的申请表后,目光严肃地顿在家庭成员那栏,推了半天眼镜,屏退左右,将宋毅成关在那个只点了一盏小台灯的办公室里盘问了整整两个小时,只因为那一大片空白的地方仅有他奶奶一人的名字。按照美国大使馆的理论,申请签证的人如果在国内的家庭成员越少,说明与中国的联系就越弱,可推断出移民的动机与可能性越强,签证也就批得越谨慎,所以类似宋毅成这样孤零零出去留学的,是他们重点监督的对象。眼见好不容易的留学机会极有可能被拦在签证这一关而泡汤,宋毅成不得已只好祭出最后的杀手锏,那封霍华德教授写给他的亲笔信。
想不到的是,这封信居然好用非常,女签证官看过之后态度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亲切地拉住宋毅成的手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她说得快,宋毅成听了一会才明白,原来这位签证官在多年前居然曾经就是霍华德教授的学生,论起身份实打实是宋毅成的师姐,靠着这层关系,之前那两个小时的盘问全成了一场玩笑,看着她在自己的材料上潇洒签字,注上“pass”的时候,宋毅成居然有种再世重生的错觉。
从领事馆出来,郑笙听他说了这桩缘故,惊讶了好半天:“好险。”她拍着胸脯说:“幸好你有这层关系,真运气,不过我还头一次听说原来美国也兴走后门。”
签证办下来后,接着便是出国前的各种准备,虽然宋毅成总说不用麻烦,郑笙还是上网打印了一张长长的单子,上面罗列了一堆国外买不到,又必须从国内带出去的东西,从筷子到花露水,方方面面无所不包。卫麟偶尔也会跑过来做参谋,他仗着以前跟他爸去美洲旅游过,总端出一副见过世面的得意嘴脸向二人普及基本知识,类似美元钞票不管面额多少尺寸都一样,付钱的时候一定要看清;与人吵架骂街不能用书面语得用俚语;惊讶时张嘴cool闭嘴oh my god;喝可乐分清coke cola 和soda;喝咖啡分清coffee latte 和espresso等等等等,说到最后,他还会满是羡慕地看着宋毅成,长叹一句:“冰块脸你真是有本事,既泡到了我妹子,又要出去留洋,可惜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不然也像你一样奔出国门去该多好,不用天天晃在家里给老头子添堵。”
他已经知道了郑笙和宋毅成那一丝虽没挑明却实在存在着的关系,论起原因,还是郑笙为宋毅成置办东西这方面太投入,被他瞧出了苗头,一半威逼一半试探地问了问,郑笙架不住他磨,只能如实招供,这事实让他嘴巴整整张大了十分钟,合起来时,下巴都有些不稳,再瞧宋毅成的眼神,揶揄里满是羡慕嫉妒恨。
同宋毅成相比他确实可怜得多,自从上次钱宁的风波闹出来,挨了处分后,被他爸爸没收了车,冻结了信用卡,还被在家里关了许久的禁闭,今年的高考已经结束,他也没参加,按照卫父的原话,这混小子现在去考还不知道会出来个怎样的分数给家中丢脸,于是亲自出马找到贾校长,让他留了一级,明年再考。
卫麟把这次屈辱列为他人生中的“靖康之耻”。留级本没什么,问题在于留级之后,他没少受那位表弟卫斯理的挤兑,这极大程度上点燃了他的熊熊怒火,怒火又烧成战火,非要在第二年的高考一雪前耻,像宋毅成这般读一所世界名校,雄心壮志得就差没像宋朝的岳飞那样吟一首《满江红》,然后再在背上刺上“精忠出国”这四个字。
为此他小算盘打得梆梆响,就等宋毅成出去后,全盘接手他留下来的参考书和各种笔记,大干一番,让自己的父亲,还有那对盘桓在他们家不可一世的伯伯和表弟开开眼,并且还向郑笙下了保证:“丫头你先别跟我争,没准冰块脸留下来的笔记又不完整的地方,看我给他修订完善一遍,你再用说不定更靠谱咧。”
郑笙实在懒得跟他这活宝小流氓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