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域之遇》唐**曲

10、鬼魅

　　我的精神再一次高度紧张了起来，背后阴风阵阵，似乎有人在我耳畔轻轻吹了口气般。这整夜的折腾，还给不给人休息了？
　　要是神魔鬼怪什么的，我倒不怕，怎么说我也是冥界灵女。但是即便如此，我却极讨厌这种沉郁阴森的气氛，别人还没动手呢，自己就先被吓死了。
　　现在我和师兄统一战线，他应该明白刚才的情况我究竟有多被动了，正欲与师兄商量一下对策，屋子又亮了起来。师兄手中拿着烛台，然后将烛台缓缓放在桌上，随着空旷的屋子不耐烦道：“跟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我前一刻还迷糊着，听师兄这么说就顿时清明了，对着门口叫道：“绾梨？你来了？”
　　话音刚落，屋子门口就渐渐显出一个人影来。由刚才的透明从头到脚逐渐显现如雨后彩虹一般迷幻。绾梨仍如我记忆中一样：清眸皓齿，长发轻轻挽起，不同于第五棠嫣明亮的紫发，绾梨的头发的头发又黑又柔。细密的睫毛下，是一双灰蓝色的美眸。左眼眼尾下方有一朵含着苞的泽兰花，在黑暗中闪着浅蓝色的幽光。
　　身上依旧穿着那件长袖短裙，腰部用一条宽宽的束带绑着，呈出纤柔的腰身，令人嫉羡。裙子刚好到膝盖上方一寸的地方，材质是仙蝶蜕下的丝羽，所以看上去飘逸温柔。脚上一双宝蓝色的玉履鞋，鞋子两侧延伸出两条细长的蚕线交错缠绕在她如玉润泽的小腿上。
　　绾梨曾经说过，这套衣服是她生前最喜欢的一件。
　　没错，她——生前。
　　这件事情要从三百年前说起。说起来，绾梨生前可是大有来头的，她是西陵国的昭仪公主——西陵绾梨。西陵氏族的嫘祖是轩辕黄帝的妻室，是以西陵氏族的后人虽然没有入仙籍，却能施法学道，若是有根骨一些的修行高仙一等也不在话下，活个一两百年多的也不是问题。
　　然而，绾梨却是我见过死的最奇特的一个公主。若绾梨不是我的好姐妹，我一定觉得这个死法是世界上最好的笑的。
　　你要说她是误杀吧，又没人逼她；你要说她是自杀吧，她又不是自愿的。
　　情况是这样的：三百年前，十六岁的绾梨公主和她的王兄在西陵皇宫做少年少女都喜欢做的事情——躲猫猫。然后，绾梨不知道哪根神经抽了，当她看到一口井的时候，觉得王兄一定找不到她，于是乎，她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跳了。
　　然后……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我笑抽了。
　　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想的。不过后来师傅告诉我，其实并不是绾梨主动往下跳的，而是因为当时有人在操控她。那时绾梨年少无知学艺不精，不经意间便着了道，任人摆布。
　　西陵国的子孙无论是男是女，出生之后必是要学治国之道、用人之法、修道之术的，也就是说，不管男女，只要是西陵子孙都是可以继承皇位的。这皇位的继承靠的是最后谁才更有资格，更有能力。
　　所以就算是当时有人刻意置绾梨于死地也说不准。绾梨到了阴间，脑子才清醒过来，却不知道自己肉身已坏，无法还阳了。师傅往那生死簿一查，发现绾梨阳寿未尽，其实是可以还生的，可是为了以除后患设计陷害她的那人早已将她在阳间的肉身挫骨扬灰了。本来是可以通过三生石看到到底是谁害死绾梨的，可刚巧不巧那些日子了三生石被我损坏了，所以一直无从查找，只能任那人逍遥法外。
　　初初来时，绾梨一个劲儿的想还阳，每天就去找师傅折腾。她也不闹，也不吵，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看着你，两眼汪汪的，任谁看了也会心软。于是师傅向着生死簿上搜罗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重生的。
　　因着绾梨是不按生死簿上的记录而亡，所以按理说她还不该死，可她偏偏又死了。就这么，人间回不了，也没办法转世投胎，只能在司阴地府做一个孤魂。绾梨没死过，也不知道如何去做一只鬼，于是就一直被其他鬼欺负。
　　绾梨性子柔柔弱弱，当真一个公主温婉贤淑的好典范。可是就是太不会算计了，也难怪会被人害死。
　　这件事情怎么说都是司阴地府不对，人阳寿未尽，就算历劫也得给渡过去，可谁知慢了一步，连尸骨都找不到。为了补偿绾梨，师傅辛辛苦苦找了大半个月，终于找到能让她借尸还魂的方法。可是就是这样紧要的关头，一个人出现了。
　　乐霄。
　　那时，师兄刚从魔族回来，之前他说要去魔族处理一点事儿，刚巧他回来的那天，就是绾梨要借尸还魂的前一天。
　　在司阴地府游荡的的孤魂野鬼不少，要么就是死了之后不愿往生的，要么就是几辈子作孽要困在地府不得往生的，要么就是想依着自己的道行努力修成个鬼仙的……这些东西，大多戾气太重，之前还一直欺负绾梨，于是孽缘加深，性子更加暴戾了。听说绾梨有法子还生，还又重新做了公主，心中怨念四起，于是在绾梨还阳的前一天悄悄将她困了起来。
　　他们将绾梨捆在鬼潭之中，本来这些东西都是法力薄弱的，可是对于绾梨来说，就算是微薄的法力也有她好受的。于是便在鬼潭困了一夜，绾梨看着自己辛苦等来的机会就要付诸一旦，心灰意冷。于是嘤嘤地哭了起来。
　　那时，我与师兄相识不过三百年，他整日里说我没个姑娘家的样子，连首曲子都不会弹。他从魔族回来如果人间的时候，便寻了凤首箜篌，准备带给我学习。
　　师兄路过鬼潭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哭，当时并没有多在意。在地府这种地方，每天鬼哭狼嚎的人多了去了，不是哭爹哭娘，就是哭妻哭儿。没去理，抬腿就走，可走了几步，那哭声竟在他耳边萦绕不去，挠得他心里不舒服，当下便决定去看看。
　　来到鬼潭，发现绾梨四脚朝天地被绑在架子上，鬼潭里时不时有一两只面目全非的手伸到她身上掐她，脚踝处被一把鬼火烧着，额头上丝丝密密地冒着汗珠，身上四处有爪印，衣服被那爪印撕破，露出的地方虽没有血渗出来，却是疼痛不已，脸上的泪珠划过脸颊滴在上面，马上被伤口吸收进去，绾梨脸上却显出痛苦之色，一副快要灰飞烟灭的样子。
　　师兄原不是那种会心疼人、会多管闲事的。但看到这一幕不免也顿了顿，生了怜意。特别是当绾梨注意到师兄，抬起头看他时，墨染的黑瞳里全是柔弱哀求。好似在那一片无主孤魂中，你并不觉得这样的女子是鬼，因为她的眼睛依旧是活的。
　　师兄从身后剑匣中拔出九龙缠丝剑，一个轻盈的起身飞到绾梨身边，利剑一挥，绾梨身边的孤魂已去大半，剩下的，知道师兄厉害也再不敢近身。自动熄灭了鬼火，解开了绾梨。
　　绾梨从架子上脱下来昏倒将要向下落，师兄眼疾手快迅速抱起她，移到平地上去。
　　绾梨这么一昏恰好错过了借尸还魂的最好时节，若是等下一个尸体，便是几年后的事情了。而在这几年了，绾梨魂无宿主吸了太多鬼气，即便是还阳了也没几天又得下来。
　　这么一权衡，绾梨决定不去投胎也不还魂了。暂时不还魂还好，不曾想到了绾梨能去投胎转世的时候她也死活不愿去。
　　当初是她死活要往生，现在也是她死活不往生。本来这对于司阴地府不过多了一只鬼而已，可是有一个人十分的郁闷——乐霄。
　　自从那日就醒绾梨之后，绾梨总会去找师兄。贴切关心，无微不至，女儿家的心事谁都明白。可偏偏有师兄这么一块大木头，明明晓得还装作不知道。
　　也难怪，师兄在感情方面是缺一根筋的，他嘴上老实说自己仰慕墨琊帝君，希望与之交好，可心里谁又知道呢？这么几百年，绾梨始终陪在他左右，她不在乎师兄是怎么对她的，她只求能在他身边，无论是以什么身份。
　　绾梨生前本就是西陵国的，虽无仙骨，却精通道法幻术，心无戾气。在司阴地府的三百年就修成了鬼魅。就是白天也能出来，显于人前。
　　而我上回去九重天宫参见婚宴，未曾有过一件得体的衣服，就是师兄去她那儿借了一件紫色的外衫给我。师傅下面极少收弟子的，女徒弟更是只有我一个，绾梨时时来找师兄，这么一来我们两个女孩儿到熟络起来。
　　我好久没见她，这回她跟着师兄一道来了，我心中欢喜，也忘了方才给师兄看到我与墨琊暧昧的窘样，一下子扑过去抱住绾梨：“太好了绾梨，又见到你了。”
　　绾梨也紧紧拥着我，嘴角微微一笑，露出八颗好看的牙齿来，这是她的标志。忽然间，我想到刚才师兄没有责怪我，看上去神情有些恍惚的样子，原来是因为有绾梨跟着。师兄每次看见绾梨时，都会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很怕绾梨缠着他的样子。
　　绾梨以为师兄生气了，眉头皱起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见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圆场道：“啊呀，折腾了一宿，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咱们歇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师兄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微微定格在绾梨身上一瞬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绾梨眉头皱起，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就假装没看到，将灯火吹熄，道：“睡吧。”
　　其实绾梨是不用睡的，但多多少少闭上眼睛恢复一下精气神。
　　躺在床上，四周一片漆黑，我感觉不到绾梨的呼吸声。如果绾梨不是与我相处了三百年，我会觉得这种感觉其实挺诡异的。你不知不觉的就以为其实自己一个人睡，但一转身才发现不止一个，特别是她脸颊上的泽兰花偶尔闪着蓝光的时候。
　　黑暗里，我只聆听着自己起伏的气息，突然问道：“此去路途凶险，连我自己都没把握，你跟师兄……”
　　“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绾梨接道。
　　我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墨琊帝君也在，你怕么？”
　　半响，我都感觉不到绾梨有任何反应，我以为她不愿回答，准备睡了，只听她道：“我不是怕他不爱我，我只是怕，等哪天他爱我的时候，我已经不能爱他了。”
　　她这话说得我浑身一凛心里一颤，莫名其妙地就有一种伤感，好似这话中深意我曾亲身经历过一般，无由地勾起人的泪点，以致我而后的几百年岁月里再也不曾忘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