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孤城》浣清商

9、Chapter 8 禁谷

　　夜凉如水，月凉如水。
　　白玉盘般的明月高悬于天，清辉笼覆四野。
　　周身很温暖，幸福的温暖。
　　她忍不住浅笑，顿时，眉目间薄薄的忧郁一扫而光。
　　耳畔是那人低沉悦耳的声线。
　　琴心……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永远是否存在……
　　永远…………

　　“我不愿对你撒谎。”
　　男子的声音带着别样的冰凉，意外地让人感到说不出来的冷寂。
　　他墨玉般的眸子熠熠生辉，犹如流泻天宇的月光，隐约有着透明的感觉。银色的长发被高高束起，身着白色劲装，愈加显得一丝不苟，干净利落，一本正经却不古板。
　　延音出神地看着他，总觉得很熟悉。
　　灵光一现。没错，银发白衣的人，月卿。
　　“你是月卿？”延音突然惊叹，一时间惊喜交加。
　　男子报以长时间的沉默。
　　终于，他淡淡开口，简单说道。
　　“我是月卿。”
　　他的眸光闪了闪。
　　“你要找的人是望舒，你最先看到人就是他。”
　　“可是……”
　　延音蓦地住了声，月卿这样一说，她也渐渐发现两人的不同之处了。
　　眼前这人沁骨的寒意是初时那人所没有的。
　　“那他——”
　　月卿出言打断延音的话，“那是望舒自作主张安排的，他本想让我来代替他照顾你，可是，即便再相似，我也不是他。”
　　延音闻言，心中一凛，当初那袭白衣染血的瞬间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望舒定然出事了。
　　“他在哪里？”
　　“银枫谷。”月卿如是说道。

　　银枫谷。
　　这里本是亘枫居住的地方。
　　当日亘枫身死，这里便被夕宿用结界划出，禁止任何人入内。
　　虽说望舒和月卿是由亘枫分裂的神格而生，但两人从未有过继承亘枫意志的打算。
　　亘枫已经死了，仅此而已。
　　可笑夕宿竟从他们的身上寻找亘枫的影子。
　　抛去别的不说，望舒很像那位大神。
　　不是外貌，而是神态。因为若说外貌，亘枫，望舒，月卿，可谓出自一人。
　　主神长黎曾告诉月卿，望舒与亘枫有七分相似。
　　月卿记得很清楚，对于一向淡漠的主神，那份心中的柔软和怀念可谓昙花一现，但也可以显示出一些别的东西。
　　或许就连主神自己，都深深眷恋着那人。
　　这也就不用奇怪夕宿那种眼神。
　　爱慕与温柔的背后，疯狂的绝望。
　　没人知道他的下一步会做些什么，望舒和月卿也仅仅尽量躲着他。
　　有次他们因为意见不合而吵架，月卿生气之下，躲了起来，不愿理会望舒。
　　望舒为此几日魂不守舍，便去了灵台。那里是他们曾经常去玩耍的地方。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命运之卷便由此逐渐展开……

　　帝界。银枫谷。
　　这里似乎终年保持着深秋的模样，鲜艳明媚，美不胜收，时时有灿如晚霞的红叶片片飘落，零落成泥。
　　大自然，在哼着一首忧伤而明亮的小调。
　　当叶子从枝头落下，会有银色的细小嫩芽抽出。
　　生命的轮回永远不会结束。

　　银枫树下。
　　白衣男子的身形愈显消瘦单薄，银发如瀑，散落肩头。
　　他的指尖轻轻抚弄着粗糙的树皮，微微出神，不知想着什么，眉目间尽是淡淡的伤感。
　　时间似乎就此定格，这片空间中，似乎唯有如丝的哀伤在缓缓蔓延开去。
　　是思念。最令人痛苦的思念……
　　他最爱的两个人，现在应该在一起吧……

　　是我，望舒。
　　没有想到，竟然还能见到月卿。
　　“月卿？”白衣男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以为此生不能再相见了。
　　万千思绪间，望舒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一道泪光滑过面颊，滴落在前襟，渐渐晕开。
　　愈加坚强，便愈加脆弱，不论人神。
　　不想问他是如何穿过夕宿的结界，只是上前紧紧地抱住他，忍住声默默流泪。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忿恨……他人或许不知，但月卿一定知道。
　　他们是双生，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
　　月卿拍着望舒的背部，似在安慰。可是对方的情绪让他也不由难过起来，淡漠的面容上浮起几分怜惜和感伤。
　　同时，坚定了心中的那份决定。
　　“望舒，离开这里。”
　　“可是……”一旦他离开，这后果将不堪设想。不单单是延音的安危，怕玉孤城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遭灭顶之灾。
　　“我留下。”
　　望舒闻言如遭雷击，怔愣当场，月卿却没有任何表示，如往常一样静静地看着他。
　　渐渐地，望舒的表情变了。
　　他抛却一切修养风范，一把狠狠拽起月卿的衣襟，厉声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你要留下作死么？”
　　望舒的眼神深处渐渐浮现狂乱和羞愤，那里压抑着各种涌动着的暗色情绪，“我绝对不许你受到伤害。绝对。”
　　月卿安静地听他说完，伸手握住望舒颤抖的手腕，直到他冷静下来。
　　“可是，对延音的欺瞒，这难道是你想要的么？”月卿目光落在望舒松开的衣襟，那里隐约可见到红色痕迹。
　　他探出手，轻触了一下那个痕迹，缓缓道，“我们两人之间，至少要有一人获得幸福，不是么？”
　　也唯有一人能获得幸福，亘枫的命运，终需要一人来承担。那是他们诞生以来，上天注定的，宿命。
　　比起一门心思在琴心身上的望舒，月卿对彼此的命运更为了解，或许就是这份觉悟，让他有勇气面对最终的结局。
　　“延音在等你，在本源世界。她的状态可能不太好，但是无大碍，她需要你。”
　　“所以你放弃了自己？”望舒沉默地看着他。
　　“不是放弃。”只是接受了所谓命运而已，“我选择了自认为正确的路。不论你如何想，这个选择可以将所有人的利益最大化，何乐而不为？”
　　望舒无从辩驳，他知道月卿比自己理智得多，虽然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月卿确实在这方面很强，再棘手的问题对于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望舒承认自己心动了。
　　没有人愿意自己与所爱之人永世不得相见，更不愿意在承受着思念之苦的同时，还要在他人身下婉转承欢。
　　可是，望舒亦不愿意让月卿收到同样的苦。所以，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
　　“哥哥。”
　　“嗯？”
　　他是不是幻听了？怎么听见月卿把他叫哥哥，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望舒尚未回过神来，手心突然多了一个温暖坚硬的事物，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下意识一看，这不是晴光坠？
　　下一刻，望舒的意识开始趋于混沌，法阵开启的余光还印在自己的眼眸里，光芒中，对面和自己一般模样的男子，柔和了千百年不变的淡漠面庞，露出虚幻如梦的笑颜。他明亮的眼中，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泽渐渐散开。
　　那一刻，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对面的悲伤和不可觉察的爱意。
　　耳畔人语和风声交错而过，即使头脑昏沉，依然有数句话语入了心。
　　……信物如今物归原主，找到延音，好好活下去……
　　…………哥哥…………我………………
　　……………………
　　万籁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