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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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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起身,结了帐,便从茶楼另一侧门出去。
不同的街道,果真是另一副光景,同样的也只余这熙攘的人群。
两人各怀心事,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眼角却瞄着路边摊子上的事物。
胭脂水粉,发簪配饰,各个玲珑精致惹人喜爱。姑娘家挑的满心欢喜,也不乏哪家公子买了赠与意中人的。
未央也只是漠然的看着玩笑的人群。
中元节,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天灾,明明不该这般欢笑的。
低低的叹了口气。
罢了,就在这玩闹中,把天灾的痛苦忘了吧。
那双目复又澄澈,略带笑意,漫不经心的瞥见了一家铺子,却是忘了身边人,即刻被吸引了去。那铺子里摆着的、挂着的,竟全是面具。
他伸手,轻轻拂过那一张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
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
不自觉的拿起了云中君的,木制的手柄被打磨光滑,牢牢的与面具捆扎在一起。
未央将面具放在面前比了比,有些微妙的有趣。
细细看向其他,突地一愣,略微的颔首。
似是忘了另一手中的面具,只手扶住额头借此掩面。
少司命的鼻梁怎的塌下去了,看到这面具的话,许是又要使小性子了。
怎的月御的弯月眉被画作了剑眉……
河伯怎会被点上了一颗美人痣……
海若的眼角……
低头闷笑。此时自己的表情,定是古怪非常。
如此这般在心里想着。
“未央,让我好找。”
温和的声音,虽是有些抱怨,却听不出责备的意思。
未央只手遮住面部,双肩不住的颤抖,并未回应。
华英不知何时从背后靠近,却见他这般模样,心下便莫名的多了份焦急。轻柔地扳过他的肩,握住手腕缓慢的挪开。那模样,像是捧着什么珍宝,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一般。
毫无预兆的,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却又早已深埋在记忆深处。
未央似是终于想起了手中的面具,拿来遮掩,竟连手也是颤抖的。
华英看着那面具,竟隐隐觉得未央眼中暗含的神韵,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人相似的出奇。虽是不一样的面容,却也让人产生了许是同一人的错觉。
只是,此时却顾不得去想这些。
“未央,怎么了?”
说话间用另一只手拨开面具。
突地,两手一空,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怀里却结结实实的撞了什么。
未央不知用何方法挣脱了双手,却是反而将华英抱住。温热且凌乱的呼吸停留在耳侧,内心有些异样的波动。华英的双手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不知是不是应该回抱住,就这么僵在那里,无措的反应显得有些可爱。
这般贴近的距离,华英也终是听出那强忍着的笑,随即放下心来。
待未央松手,看着那仍略带笑意的眉眼,心中不住的柔软起来。
“这面具,我要了。”未央给了银子,却转手把面具递给了华英。“留着做个纪念吧。”
华英并未接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纪念?”
“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了,华英独自在山中定是无聊得紧,留着这面具也能有个念想。”
华英沉默,定定的看着未央,心中却不如面上这般冷静。
怎的会离开,难道当真是因为那盏茶……
但他却不敢多想,他知道,自己不该多想。
华英兀自屈膝低下身,单膝点地,从怀中拿出一样物件。
那是一块挂件,上好的羊脂玉,应是帝王家才得以佩戴的,断不是这街市上能买到的东西。
何况这玉石之上暗含的气息,绝非人间之物。
所刻花纹并不繁复,简单却庄重,只是能用这纹路的,在魔界也是屈指可数。
温润的色泽,微微映上了云裳的光彩,触感想必也是极好的。
华英拿出挂绳打上结,极小心且恭敬地系在未央腰间。
未央握着那块玉,轻轻抚弄。指间的细腻,仿若那真的只是羊脂一般。
手中抚弄的是上好的白玉,眼中看的却是依旧屈膝身前的华英。
华英并未急于起身,未央也并未急于扶他起身。这份大礼,不论是礼物还是礼数,他都这般从容的接受了。
并无丝毫慌乱,也无半分躲避,如同见惯了此等的境遇。
未央仍旧是神色如常,只是那眸中多了一分了然。
似是知道了什么,却又全然不提。只是在心中默默的盘算。
——这般反应,莫不是察觉到了。
未央抬手,轻抚上华英的脸颊,微微叹了口气。
华英也只是仰头,就这么看着面前的人,任时间流逝。
街市上越加的喧闹起来,只是这喧闹却似乎有些过了。
不知是否错觉,这街上竟隐约的传来马的嘶鸣。
渐渐的,那声音越发的清晰了。相伴的似乎还有疾驰的蹄音。
“让开!快让开!”
突兀的叫喊终是惊醒了各怀心事的两人,将他们拉回现实。
随即传来的是人群惊慌的响动,由远及近。
“啊……”
“快躲开!”
“呜呜……娘……”
不知是谁的尖叫,亦不知是谁的哭喊。
“乖!没事了没事了……”
“快躲开!马惊蹄了……”
“呃!”吃痛的低吼,似是撞到了谁。
“前面的两个,快闪开!”
妇人安慰着孩子,车夫仍追在马后。
“未央!”
华英极快的起身,却是率先将未央拉进怀里护住。
一口横冲直撞的牲畜,自是近不了他们的身。
只是未央也由着华英去护着。
“还有个孩子!”
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声,未央看向之前自己所站的位置,却是有一个孩子,才是童龀之年,许是之前站在自己身后,未被人看见,也未看见惊蹄飞奔的马。
眼看马就要从身后掠过,华英却突觉怀中一空,又是这般不着痕迹的挣脱了出去。
华英转身,只见未央已双手抓了缰绳。由于惯性,那缰绳从手中滑出几寸,却是染了血迹的。那匹马前蹄离地,在空中踢腾了几下,最终险险落在那孩童身前一寸的位置。
那孩子似是被吓的忘了哭闹,只这样呆呆的站着。
缰绳上的那段血迹,自是逃不过华英的眼。
那是赤手抓了缰绳,硬生生被磨破了皮肉所留下的。
华英未言,只是径自扯了未央双手翻开。
果然……
血肉模糊。
那般粗糙的缰绳,仅是握着便觉刺手,更何况……
华英将手伸入怀中,似是想掏出什么,却突地顿住了。
这东西……难不成当真要……
但这犹豫也只是一瞬,随即便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用吧。
华英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帕,在街灯下显出柔和的橙色,如云的暗纹仿若活的一般。这,正是云裳。只是却留着早年染上血迹。
轻轻附上未央的手,沾去血迹。
“呃……”
低不可闻的声响。
未央的视线停留在华英手中的那抹橙上,亦或是那抹橙色之上的血迹,无法移开。
另一只未被捉住的手紧紧攥住袖口,捏出了些细微的褶皱。
身体因用力而略微的颤抖。
在华英双眸中,无措的颤栗。
“定是很痛的,但也只能先这般处理,我们即刻回去。”
“华英!罢了……”
猛然间将手抽出,仿若是有些惊慌般,似是极不愿碰触那东西。
“忍忍吧,至少将血迹沾净。”
“不,不是。只是……不合适。”
“什么?”
“这是你至亲之人的遗物,怎好染了我的血迹。”
“呃……遗物……”
虽是知道不能这般失态,可怎的也没料到会听见这个字眼。
他应当是活的好好的!活得好好的,才对……
“初见时便觉你有几分面熟,现下终是想起来了,你和你兄长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般相似。他把这东西给你,定是与你十分亲密。上面的便是他的血迹,你好生收着吧。”
华英这便稳住了心神。
明明早就知晓的,怎会还是这般……
终究是……
微微的叹了气,随即便扬起了唇角。
“不知未央是将华英与何人错认了,这块料子倒是与云裳无二,是年幼之时被云中君所救留下的,想来已有千年了,许是那时云中君凑巧穿了这料子的衣物吧。只是这云裳之上的血迹,着实是华英的。”
未央似是吃了一惊,呆呆的看着华英,这般无措。
“你的……”
许是难以置信,竟连声音中也夹杂着颤抖。
“原来……是你……”
“未央?”
华英抬手抚上未央的脸颊。
受到惊吓般,未央低不可闻的抽气,不着痕迹的躲了过去。
他早知道,自己定会再遇见他,千年前便已知道。
只是,却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千年前,便该将他留在身边的……
……
华英手中落了个空,却并未在意。
“华英,方才想起些事,许是还要过些时日才会离开。”
虽是如此平和的句子,怎奈却遮掩不住此刻的心神不定。华英却也配合的不曾问询。
过些时日……
果真是不会这般离开的……
“如此甚好,无聊的时日终是少了些。”
华英轻笑,定定的注视着未央。
未央不禁在华英眸中打了个颤,低了头,并未看他。
“天色已晚,我们便各自回去吧。”
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华英的目光随即滑向那双散着血腥味儿的双手,略微点头,低低的应了。
未央转身,却是领了那孩子一起。那孩子也只是跟了未央,并未言语。
他看着那渐去渐远的身影,却突地开口叫道:“未央!”
未央身形一顿,却并未转身。那孩子抬头看了未央,似是有些疑惑。他抬手,想要轻抚他的头,却想起手上的伤,只得浅笑。
华英叫住了人,却迟迟未开口。最终也只是问道:“下次何时再来?”
未央转身,却并未回答。
那孩子在未央和华英之间来回的巡视,伸手扯了扯未央的衣角,似是提醒。未央仍是沉默,略微的摇头。
复又转身,带着那孩子,隐没于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