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清*君

18、3

　　“恨着你的又岂止是一人……”幽幽的声音响起。
　　华英突然就愣住了，僵硬的回头，竟真是离生……
　　他身上的血迹已被清洗干净，应也是涂了药膏，穿了自己让人拿去的衣服，只是那衣服的腰封，却是不见了。
　　华英险些惊得说不出话，开了口，那声音也夹杂着颤抖。他说：“离生，你怎的竟从业牢里出来了……”
　　他断不会认为，离生是拿一个腰封买通了护卫。也不能忽略他紧紧按在腹部的手，那指缝中，尚有一丝丝向外渗出的鲜血。只是若从业牢逃出，是决计不会只受这一处伤的。

　　离生淡淡道：“哥哥，你当真这般绝情，也不知来扶我。”
　　华英顾不上去计较他怎样称呼自己，却也真的走上前去，只是走到几步开外，却被魔君的声音惊醒。
　　魔君声音颤抖着问道：“你在与谁说话……”
　　他却也不慌，淡淡说道：“自是我血承一脉的亲哥哥，尹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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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承一脉……血承一脉……

　　“我怎会是你哥哥……”他开了口，方才发现声音中的干涩。
　　离生却是未回答，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那腰封正是在腰间紧紧地裹着。只是有一处，却染了一丝丝血迹，应是已经止住了。
　　他自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上好的羊脂玉挂件，却暗含着煞气，染着的斑斑血迹，竟仍是未干的。那血污的手握着血污的玉，分不清究竟是谁染了谁。
　　离生仿若毫不在意般开口道：“哥哥不是问我怎么出来的么？我便是这么来的。”
　　两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气，这羊脂玉挂件，竟是被他藏于体内……
　　皇族的羊脂玉是极讲究的，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若是谁把羊脂玉交予了别人，那便意味着，是将与自己同等的权利赐予他。
　　剖腹取玉，有了这玉在，业牢的护卫自是动不得他。

　　“魔君，这白玉你可眼熟么？”他缓步上前，淡淡的笑了。只是不知为何，那笑容竟是有着说不出的残忍。
　　华英喃喃地开口，连声音也是颤抖的。“这是我那日在人间送你的……”
　　“哥哥有送过我么？”声音中竟满是疑惑，随即却也只是幽幽的叹息，继而道：“许是有吧，只是哥哥看清楚了，这块羊脂玉可不是储君之物，而是魔君的……”
　　他平平道来，那疑惑也显得这般真实。仿若那日街上的事，仅是华英一人的幻觉……

　　“哥哥昨日问我，可是知道穆川。我当然知道，那是我们的父亲……”他说着，面上却是这般平静，如同是在诉说着一件旁人的事。
　　华英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声音如同隐隐的叹息。他说：“离生，你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是否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离生却是笑了，不带任何遮掩的笑。他说：“我早知你是我哥哥，从未想过要害你，也从未想过骗你什么。”
　　他走上前，将那染了血污的玉交予华英，继而缓缓道：“哥哥，你看，你怎的不告诉我你也要杀魔君呢，你若早说了，弟弟也能少受些苦。”

　　华英却是愣住了，细细回想起来，离生竟真未做过什么。
　　他仅是接近自己，仅是带自己去了人间，拦下了那盏毒茶，仅仅是将自己困住……就连荒湖边，他亦是没将那致命的匕首对准自己。
　　他握住他手腕的时候便早已发觉，发觉了，却没有时间去细想。当时，他那样的握法，若真砍了下去，落在自己身上的也只是刀柄。
　　他突然就想起了，离生趁自己意识不清时，也只是绕到身后，劈下一记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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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的从来不是自己，许是接下这个任务，也仅仅是为了救自己……
　　他只是想杀了魔君……
　　只有魔君……

　　他浅笑着，将玉揣入怀中方才开口道：“离生，你错了。我没有要杀他，我仅仅是想听他亲自告诉我真相。”
　　他顿了顿又说：“我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他当年是如何生生拆散了穆川和苏姚，又是如何才让苏姚变作了姚后。”说到此处，华英的笑容却越加的阴狠起来。
　　离生微微地愣住，仅是一瞬，便又笑了。只是这笑容里，无端的多了些古怪的味道。
　　他说：“哥哥，你仍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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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一声呵斥，却是一直沉默着的魔君。
　　“尹晟，若是你想知道，那我讲与你便是。”说罢竟颓然的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中，是怀恋，是惋惜，是痛苦，是惆怅……全也被夹杂在一起，辨不清晰。
　　魔君看着华英手中那玉，幽幽地开口，念出这封存在心底多年的名字。
　　“穆川……”
　　仅仅是这两个字，却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良久，他复又开口。“他是我的侍读，我和他自小在一起长大的。从小我们便被关在房里，对着一位先生和一堆的书，再没别人可以和我说话，我身边就只剩下一个他。于是我带着他去玩，爬假山，捉迷藏，爬树摘果子吃……”
　　他说着，淡淡的笑了，目光却是悠悠的不知看到了何处。

　　“过了几天到晚膳时他却突然失踪了……我也只当他是玩得忘了时间，便没在意。只是入夜了仍旧不见他回来，问他在哪儿，下人一个个的只知道摇头，跟哑巴一样。我冲出去把魔宫找了个遍，假山、花园……全找过了，他却不在……我被人找到也已是第二天夜里，那时我在树林中迷了路。我醒来后求我的父王找他，父王却说‘若是想见他便自己学了法力去寻。’于是我便去找先生寻他，开始他是怎也不肯的，只是被我软磨硬泡的动摇了些，我便跪下求他。纵使是先生，也是万万不能被皇子跪拜的，他即刻便慌了神，这才应了下来。结果，先生却带我来了水牢。”

　　话至此处，两人心下便已了然。
　　他默默的闭了眼，眼泪却怎也流不出来。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当打开铁链将他救出时，他身上满是裂开的伤口，在污水里泡得发了涨，全也向外翻着。身子如同冰雕的一般僵硬，散着阵阵的寒气，我将他拉进怀里抱着，却怎也暖不热。他隐隐的在说些什么，我细细辨认方才听到。他说：‘我们以后都不要偷跑去玩了好不好……’当时听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全堵在心里，涨得难受。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跑去玩过。”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沉声道：“那次之后，我将我的挂件给了他，待我做了魔君时，亦是如此。”
　　华英的心猛地一紧，他隐隐猜到了这个人即将说出的事情。那是自己从未想过的……
　　他突然就想起那日他喝醉了酒，他轻唤着穆川的名字。
　　穆川……穆川……
　　只是他却未去注意那迷醉的眼中，究竟是藏了怎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