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清*君

17、2

　　这般想着，华英便向魔宫深处走去。此时，他也只需见一人。
　　手中提着的，是一小坛陈年花雕，左手的大拇指不自然的翘起，带着微微笑意。
　　穿过层层把守的禁军，华英在一扇朱门前停下，轻叩了门，却是虚掩着的。他便也直接的推了门进去，将酒坛子放在一旁，对着屋内的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儿臣尹晟前来探望父王，不知您的气可消了些么？”
　　那对面几案前坐着的，正是魔君。见了来人，怒色微微缓和了些。只是千年来，这不正常的衰老，已将魔君变作了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
　　“孩子，怎不回去好好休息。你身上的伤……”
　　“父王，不碍事的。”华英说着，将两只杯子摆在几案上，启开那坛陈年花雕，馥郁芬芳的酒香便在屋内淡淡散开。

　　华英先为魔君斟酒，细细的水声倾泻而出，屋内酒香渐浓。只是斟满了一杯，不知是如何沾上了酒液，华英左手的拇指却是沾湿了，微微的泛着些水光，却在白日的光线下看不太清晰。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指曲起，在袖口处轻轻擦拭，又为自己斟上。
　　“这是你千年来第一次回宫，说是在外游历，怎的竟住进了云中君的住处！本君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得让云中君知道你的存在么！”
　　年迈的魔君，就连声音也显得嘶哑。华英轻轻叹了口气，本应处于盛年的魔君，如今竟是这幅摸样。
　　“父王，儿臣这不是没事么。您也先喝杯小酒消消气。”
　　说罢，华英举杯敬魔君，仰头，一饮而尽。魔君便也端起那杯子，手微微的颤抖，似是有些拿不稳，洒出了几滴，同样饮尽。
　　华英唇角不着痕迹的微微上扬，便又斟上两杯酒。这些死士刺客之流，手法果然高明，就连魔君亦不会察觉出破绽，自己这算是偷师吧。想到此处，笑意便更加明显。

　　“孩子，可是想到了这些年间发生的趣事？”
　　“父王猜错了，儿臣是在想，为何众人皆以为儿臣是被云中君……”
　　“所救”二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魔君突兀的抬手点在华英唇上，阻止他再说下去。
　　“尹晟，你要记住，以后无论何时，都不得说起你被他救下，也尽量避免提及云中君的名讳，更不能想要去接近，绝对不能！他对你来说是致命的毒，与他相关的事躲得越远越好。”
　　又是这般……
　　华英微不可闻的叹息。

　　罢了，这样也好，这次事件牵扯到的人，怕是永不得翻身了。
　　“父王放心，儿臣不会再去想这些了。只是两位兄长一走，又软禁了众多的妃子，朝臣也未幸免于难，这魔宫上下人心惶惶，却是难以平定。儿臣以为，是时候给众人服下一颗定心丸了。”

　　魔君终是露出笑容，不紧不慢将酒饮下，方才开口。
　　“依你之见，这定心丸应该如何让众人服下？”
　　华英亦是将酒饮尽，并不急着回答，而是起身再次将两个酒杯斟满。
　　“依儿臣之见，只有尽快立储君。”
　　魔君怔住，似是从未思及此事一般。神色略微暗淡，幽幽的叹息。
　　“如今你两位兄长皆被发配边境，立储君之事，也只能待他们冷静下来之后，方可再做定夺。虽是两名逆子，但是余下几位皇子尚年幼，储君之位也只得从他们之中挑选。”
　　华英微蹙了眉头，瞬间便又舒展开来，心底的纷乱不行于色。

　　“父王，千年前儿臣为保全性命，将储君之位拱手相让。如今，仍是有这诸多人不愿放过儿臣。若儿臣想要活下去，许是只有重得储君之位这一条出路了吧。若是如此，那儿臣愿再做这储君。”话已至此，那便是背水一战，断了自己的退路。于是，便非赢不可。
　　华英的神情黯然，目光幽幽的，似是透过这酒杯，看到了别处。
　　魔君抬手，抚上华英的额头，拂过他的面颊，温和的笑，眼中净是说不出的慈爱。
　　“孩子你放心，现下已是没人能害你了。待你两位兄长之一即位后，便会继承历代魔君的法力及记忆，那时，他必定会护着你。”

　　华英愣住，表情也显得有些僵硬。虽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他从未想过竟会用上，他从未想过，最爱他的父王竟会拒绝他。
　　“难道儿臣当年拒绝了储君之位，便是再也不能登上这位置了？”
　　魔君收了手，端起酒杯，缓缓饮下。
　　“本君说过，定会保你周全。千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你便已注定不能成为魔君了。本是犹豫要如何开口，不曾想你竟自己提出，当时着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华英将酒饮下，淡然的笑，那眉眼中藏着的，全也是道不明的思虑。抬手，复又为两人斟了第三杯酒。满满的，似是要溢出来。

　　“那件事，是说赐死母亲的事？”
　　强自镇定地开了口，声音却失了以往的沉稳。
　　“不，不是因你母后。”
　　只此一句，声音却突兀的顿住，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再开口却只是说：“你被那人所救，便注定了要永久的躲着他，魔君这位置，你坐上去也只能招来杀身之祸。”
　　他虽是知道魔君瞒了他，但不曾想，云中君竟会成为他的借口
　　华英猜想，自己现在的这副表情定然是错愕的，有些滑稽的。怎料想云中君治了他人的罪，却最终还是要在自己登上魔君之位的路上，设下一个坎。
　　临了，就连真相，也是被这“云中君”三字挡了去。

　　魔君抬手，第三杯酒入喉。
　　华英却是幽幽地开了口……
　　“不，父王。儿臣只听到了您心里的声音——因为穆川说‘不得立尹晟为储君’……”魔君拿了酒杯的手便这么瞬时僵在那里，他却继续说道：“所以，您便杀了姚后……”他平平道来，魔君却是犹如连同血液也冻结了一般。
　　零落的碎片便这般被拼接在一起，看似毫无关联，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缕的情与怨。
　　“只可惜，无论父王怎么阻止，这魔君之位终究会落在儿臣手中。”魔君闻言微微愣住，似是从未想过自华英口中会听到这些。“因为我那仅剩的十余护卫，此刻应该已是提了两位皇兄的脑袋，在折返的路上了。”那笑容，渐渐扩散开来，妖艳的诡异。“而父王您饮下了这杯酒，也定是活不过今日。”如此淡淡的道来，竟是透着种说不出的阴狠。
　　魔君却也只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未说。

　　“父王，您当真以为儿臣什么都不知道么……”
　　此话一出，魔君却是蓦然瞪大了双眼，定定的看着华英。手中的酒杯挣脱了控制，掉落在几案，转了几圈，滚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孩子，这千年来，你竟是一直恨着我……”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亦不曾唤护卫进来。有的只是这般，哀伤绝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