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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事儿的怪异还要从上月的十五说起,这是柳二娘每月照例进城卖荷包的日子。那天柳二娘照旧鸡没叫就起了床,挽了装满着荷包的笸箩出门,搭着隔壁阿旺叔的骡子车去县城,后晌回来之后,一切就显得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的第一件事,就是柳二当天的晚饭少了惯例的牙祭。
      一般柳二娘进城,不管营收如何,回来的时候总会给柳二揣上点油饼蚕豆猪耳朵之类的小食,这天回来,不光衣袖空空,荷包也没卖出去一个。
      晚上柳二忍着馋虫熬了稀饭,他娘两个就着咸菜吃了个水饱。
      更不对劲儿的是之后一连三天,柳二娘都没让柳二去学堂上课。
      这可愁坏了柳二,倒不是他担心课业上的耽搁,柳二实在不是那等好学之辈,他就是担心他娘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他们娘两个这些年过日子就是这样,刀来剑往的就是高手过招,他真怕他娘是在给他挖一个大坑,等着他跳下去填土。
      柳二闲的在家里吃草,柳二娘却越发的神情恍惚,看的柳二心里忽然不舍起来,决定不管他娘有什么绝招都先坦白了,他娘这样整天神神叨叨,怪渗人的。
      “娘……”柳二纯情起来真纯情,他张嘴就要背腹稿,打算抒情。
      他娘摆摆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眼里甚至带着泪花道:“别说了。”
      “?”柳二一脸惊诧的看着他娘,心道我还没抒呢这就已经感动上了?
      柳二娘一转身坐到炕上,就是这一坐吓得柳二鼓起了双眼,这个架势,这个气派,就好像柳二娘屁股底下不是仅仅铺了张草席的土炕,而是一张合该漆红镶金的椅子。
      “娘……”柳二真的看傻了。
      “跪下。”
      柳二娘一瞪眼,又恢复了那个柴火妇人的架势,唬的柳二扑通一声跪下去,打算无论他娘说什么都答应.
      可是柳二娘却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的看着柳二。
      这种注视,就跟世界上任何一位母亲一样,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眼睛里去看待她心爱的孩子,柳二娘就是这样用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目光看着柳二,看着未及弱冠却瘦的打晃的柳二。
      柳二忽然说不出任何话来,只好低下头。

      “你自小我就告诉过你,你的爹爹当年早已经死在德州乡下,其实是骗你的。我前几天上镇上去,看到皇榜,才知道他上个月才死。”
      哦,原来是他那个便宜老爹。
      “……娘,他既然死都死了,早死晚死几年,也没啥的……”
      “胡闹!我说他死,那是我当年怨恨他,但是现在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娘可不依的。”
      柳二心里说您可真霸道无理,嘴里道:“就是,您有什么吩咐我的?我去前头买点黄纸烧烧?”
      柳慧茹气的心里一抽,瞪他一眼,“闭嘴!”
      “你就都是叫我惯的……这事儿说起来也不远,就跟发生在眼巴前一样。当年还是元武八年的时候,西南旱灾,娘随着家眷一路奔波到德州一个小村子里,是一户刘姓屠户收养了我跟姐姐,后来姐姐病重,跟着爹娘一道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那刘屠户本性十分忠厚,待我极好,他们家里也有跟我一般大的姑娘,叫做红秀。红秀有一位亲事,姓严,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他家里那是真的很苦,那人读书也刻苦,只可惜红秀并不倾心于他……元武十一年,那人中了秀才,严刘两家操办了他们的婚事,却发现红秀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刘屠户自觉对不起严家,于是便把我也嫁过去。当时我没有什么不依的,饥荒年代,我家园尽毁,早就心如死灰,一心只为报答刘家。我们姐妹二人陪他一路赶考,不知道是谁的福气造化了他,竟然一步一步考上了殿试三甲。只可惜他年幼又无背景,最后只从平延县令开始做起。那个时候,红秀已经对我产生芥蒂。她当时的孩子已经没了,身体十分不好,那人对她却还不错,一直对她有求必应。等到我发现有了你,郎中说已经有两个月了,我写了一封信,便离开他们,他以为我必定是回到德州去了,因此派了好些人找我,可他不知道,我就住在邻村的一处药农家里。等我生下了你,带着你去他家,你在那里住过几个月,我本想撒手不管,可到底舍不得,太太当时又容不下。就收拾行囊带着你回到了了钧州住了几年,等到他们家搬离德州,我才带着你从钧州过来。不想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些事如今想来也没什么。我托人打听着他的消息,一开始他官小,不好打听,这几年却很容易了,他的官越做越大,大前年春天的时候已经是户部左侍郎。那是管着天下钱库的官儿啊,前几日我去镇上,却看到一张皇榜,说他结党营私,贪墨八百万两,一家老小上上下下都被斩首。这就是你那便宜爹一辈子的事,都明白的告诉你了,你若任他,就去上京给他捡尸埋骨,你若不认,就当听故事了。”

      而等柳二仍然沉浸在爆炸般的话语里时,柳二娘已经十分麻利的从炕上下来,手里捡着炕上扔着的笸箩和没缝完的荷包绣线,嘴唇抿着很是认真——她又变成了喂鸡养猪卖荷包填补家用的柳二娘。
      “可是娘啊,娘,您说的……”柳二结结巴巴从地上爬起来,拽着她娘的一角,她娘一扭身,只拽到了笸箩,紧紧扣住。
      柳二娘叹气:“这事儿全看你主意,你大了,往后我不管你。”
      柳二不撒手,“可您这是坑我啊,真坑我!”
      “你大可当做没听见。”
      柳二手里放下笸箩,嘀嘀咕咕。
      柳二娘一笑,特别淳朴的笑容,大力拍着她瘦弱的儿子的肩,赞叹道:“我就知道我的儿子没有怯懦的道理。”
      “可是您今天才跟我坦白我爹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太不厚道,而且我那个便宜老爹已经死翘翘……”
      柳二娘冷哼一声:“我与他们家无甚瓜葛,你自己要去认呢就去,不去就拉倒。我之所以告诉你,就是让你选择,娘的意思,你不该是个王八蛋。”
      “是,您到了今天才告诉我,让我做了十六年的王八蛋!”
      “混账小子!”柳二娘抄起手边笸箩扔过去,一时间针头线脑都倒在柳二头上,柳二扑腾半天,才发现他娘眼圈红了,忙忙去哄,好话说了几箩筐,柳二娘才作罢,柳二又哄了哄,挖出不少当年秘辛。
      “他们严家当年在村子里虽然穷,却是有宗祠的大户,他发达了,自然拖家带小的都去了帝都。他当年也算仁至义尽,我不该出现在他们家,后来从府里出来,我还能带上你,也全是他的周旋。他们这几代就子息薄弱,族里根本不会让他们家的子孙在外头扎根,你往上只有一个兄弟,是太太的儿子,这回怕是也难逃厄运。现在他们严家倒了,人情凉薄,多少看笑话的人呢,听说连家奴也收押了起来。你回去看看,就算什么都做不得,给他烧柱香也是好的。”
      “你呢,也不该从我姓,你本来是有名儿的,但是宗子不给入籍,……他却是认了的,叫做严矜生。”
      严矜生,柳二口里念叨了这个太陌生的名字,有点拗口,还有点女气,前世今生生的。
      “是这个,”柳二娘手指点着桌上的粗茶,就在桌台上写了两个字。
      柳二娘的手常年拈针拿线自然纤细不了多少,却写得一笔好字,一个“矜”字写得很有风骨。
      柳二笨拙的跟着写了。
      严矜生。
      “对,就是这个。”柳二娘的声音有点暗哑,“你好好想想吧,他,虽然不算是一个好官,但是该做的不该做的向来都是有数。官场风云迭起生死不论,却不该沦落到没有人给收尸的地步,他一辈子活得体面,你……”
      “我明白,娘。”柳二忙答应着,哄他娘道:“我记得了,我去上京,替你给他检尸,给他烧香,给他安排后事。”
      “不是替我。”
      “替我替我!”
      这事儿说下之后也就罢了,从柳二的眼睛里来看,最起码从他娘随手抄起扫把擀面杖等一切棍状家伙什儿就能打得他满院乱窜的状态来看,这事儿多半会不了了之。
      也许那天就是他娘太过激动所以才性情大变神思不清乃至于胡言乱语一通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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