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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四 白日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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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转过屏风,行至内廊。
一盏屏风,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游廊环绕,四周筑有朱阶连纵,铺就雍容羊毡,内中央却非庭院,竟是挖成了一弯池塘,种了白雪芙蕖,落日熔金,透过浑圆天井洒落池上,仿佛澄金。
池上小荷娉婷,蜻蛉点水,孤鸿剪影,转瞬而逝。
让人半点想不起那屏风后的喧嚣尘世,天光透过蔓藤,斑驳在枣木廊道上,锦衣华服的女子三五成群,冰云团扇半掩芙蓉面,往来间裙角拖曳廊间素色纱幔,言笑嫣然。
云天青临风而立,有些吃惊,倏忽又是一笑,暗道这哪里像是魔族的地界,分明是人间仙境。
虽然立着那样放宕不羁的字,楼阁间却未有什么淫靡,容貌姣好的姑娘们也好奇的,但皆躲在帘幕后偷偷的瞧着,这让云天青不由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玄霄几乎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情绪,在他记忆里,这家伙没脸没皮惯了,光知道他能让人不好意思,两人一道清修之时一度觉得或许下辈子都找不出个人来跟他比面皮。只当他是好奇,低了声音道:“这是教坊。”
教坊与青楼自有不同,白日轩又不同于一般的教坊,更准确的说,这个地方只有前半部分是教坊,绯衣少女带着他们上了三层朱阁,行过架空虹桥,径直步入一道洞门,豁然开朗,云天青才知道白日轩竟然也是‘倚山而筑’。
出了楼阁已然是在半山腰上了,青苔铺了石阶小路,寻着山路往上望去,又是一片殷红绯色连绵迤逦,山壁上也生了许多那样艳丽的藤蔓,但尚未开出血色花簇。
许是山中清寒罢,云天青这样想着,又随着那少女步上石阶,不多时小道上的花木并着青苔都披雪霰,中间行过浮着氤氲雾气的溪流,上面驾着朱桥,能看见落花随流水散去。
山腰上错落着几间楼阁,隐没在云雾里并不真切。
又转过一道山岩,不知不觉往下望去,已能将一方尽收眼底。
确实是很漂亮的地方。
他观远山云日,不由轻声赞叹,隐约有回了清风涧的味道。
云君若是喜欢,可与剑尊一道留宿几日,主人定然高兴。
我倒是想,只怕剑尊大人不高兴呢~
那人嬉笑着摇了摇手中折扇。
说什么呢。
玄霄颇有些懊恼,却又无奈,白日轩主是九黎一脉的铸师。
六界之内,铸术以九黎遗族见长。当日他自东海而出,羲和剑损,正是此人为他修补。这人虽好银钱,对他却没有诸多要求,只要他一墨字。
于是便有了先前入门时的一幕,果断是往事不堪回首……
他轻叹了一声,也随那人观云海翻腾,此处本无这样的山,那楼宇也不可能修的如此之高,只是白日轩主凭魔族异能隔断时空连接两处,也不知是占那一座山头称王。
但就观云海雾凇而言,确是个妙处,那些人对这些事物极尽的讲究,玄霄记得这山上还有一座特意修来观景的楼阁。
你若喜欢,便多留些日子。
那就多谢师兄了。
云天青笑笑,跟着玄霄一同继续向上走,不过多时,便见了一间独立楼阁矗立花与雪之中,朱阁外点了鹭鸶宫灯,映照出一方透亮冰雪。
未入阁内,已闻鼓瑟轻响。
云天青还没反应过来,领路小姑娘的眼睛却明眸一亮,笑的越发甜蜜,掩袖笑道:“云君真是好福气,今日是托了云君的福。”
云天青越发不明所以,转头去看玄霄,那人也是一脸茫然之色。
入内,朱弦拨转,清音如水间着女子笑声散开,槌落鼓面,时轻时重如珠玉落地四散。
那人面覆傩具,袖满霜华,衣如披霰,袂隐雾松,舞时广袖飞扬仿佛风雪惊林巅,而云鹤掠影剪雪而过。
一曲终了,翩然落地,其形如鹤,其神如烟。
云天青总算明白那句有福气是什么意思了。
那人落地的一瞬,他近乎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那只白孔雀,但终究不是。
这样的幻觉转瞬而逝。回神时,那个披衣而舞的男人已经摘下脸上的傩面,露出妖孽面容,紫眸潋滟而冰冷,宛如浸入冰魄中的紫晶。
男人面无表情的打量过他全身,继而转向玄霄,幽魅一笑。
“玄霄大人,久见了。”
【8】
您要吾为云君铸剑?
是。
可惜,吾已封炉多年了,玄霄大人。
男人的嘴角擒起笑意,慢慢吞吐出带着白雪色云雾,那种味道云天青很熟悉,是阿芙蓉膏。
提炼自人间一种名为罂粟的花木。
这样东西对于人类来说无疑是毒,但与魔族而言,却不过是一般的消遣。
钱莫花吸食的东西里面又不知道是不是加了别的东西,或是入魔后嗅觉有异,在云天青嗅来,浓郁的烟草气中混杂了一丝清浅的花香。
很奇怪的味道,但这让他忍不住想起哲迦龠罗。
哲迦龠罗也喜欢这东西,不过那个人其实尝不出这东西有什么不同,对于鬼族来说烧什么样的烟都跟人干嚼米粒没什么差别。
哲迦龠罗喜欢阿芙蓉膏,只是单纯因为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忘情。
云天青曾经听哲迦龠罗说。
这东西在人间是药,也是毒。
听说它能让人忘记痛苦,获得快乐,所以会让人上瘾,最后毒发身亡,形如骷髅。但他们至死都没有办法放开这样东西,刚开始是不愿,后来是不能。
他们告诉我这东西叫忘情。
我倒觉得它应该叫做‘情’。
他下意识侧目去看端坐在一旁的玄霄。
或许是阿芙蓉膏的关系,他精神有些恍惚,只见玄霄面上波澜不惊,淡淡道:你想要什么?更多的黄金或是更加稀缺的矿料,吾知道你惦念一块佛骨久矣。
重新开炉吧。
紫眸含笑,这个男人对着玄霄的时候目光总是变得异常温柔。
但他终究摇头,慢慢的吞吐烟息,饶有兴趣的看着玄霄,似乎在试探他的底线,又似乎从一开始就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吾脱离魔族久矣,大人虽已贵为剑尊,却早已与吾无关了。当年之事,想必大人也早有耳闻,应知吾一身贱骨,若是无意便是无解。
说着,他转动手中金丝烟枪嗤笑出声。
吾知大人由道入魔,尚且存了些人族的劣根,只是既已入魔,便多同魔尊学学吧,需知万事莫要过于强求。
敢这样同玄霄说话,在神族看来简直是不要命了,但这人做来,却与之一副极其稀松平常之态。
早一些的时候,云天青也不敢想。
但事实上,魔族多是如此,没有什么忌讳,许多事情,全凭高兴。
在玄霄帐下打工的尚且好说,但若非直属亲信,魔族之中多是这样无法无天之辈,要强一个魔所难实在很难。但玄霄明显没有退让的意思,他静坐在哪里,面色隐隐有些阴沉。
云天青入魔时日尚浅,想要拉住他,但又不知该怎么拉,只好也跟着干坐着。
他正苦恼着,珠帘后头却传来一阵笑声。
“哎呀,来一发嘛,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