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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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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的时候,我便坐在辇上。叔景骑着马在我身旁,说:“陛下,太傅旬休的时候在家里摔了一跤,右腿因此骨折。”
他的话让昏昏欲睡的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知道早朝的时候必然有一场争端。果然,早朝一开始,一群皇族子弟和州党人便相继反对我日前决定缩减两座寺庙钱粮的事情。太傅一党群龙无首,少傅魏道恒和太傅之子政事参知竟然互相指斥。从而让我陷入了两难之地。我想太傅永远都料不到,阻我办事的竟然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势力。偏偏这时候肖子龙来信,云州兵情告急,连书锦果真成为乱党。
大秦已经有将近一百年的州治历史了,刺史的势力宛如秦氏王侯,其势力往往是盘根错节。连书锦自小在连州长大,可谓一呼百应。看着这一封信,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了,我是绝不会容忍这样分崩离析的大秦存在。于是连夜下了旨意,一下子将国库里的三十八万两白银全部作了军粮。
这一举令我还未到翌日的早朝的时候,已经有二十三份急奏递到我面前。二十三份急奏,这已经破了大秦历来的记录了。只差两份,便可以在东镇门敲惊雷鼓。常九正欲劝我就寝的时候,四面八方突然传来咚咚咚的鼓声,迎着呼啸的狂风,它似是一支夺命的快箭,带着炼狱的火光,穿透了大秦宫最后一层帷帐,燃起所有忽明忽暗的光。哒哒的马蹄声便带着一个身黄褂的宫人来到清心殿,三分紫封的奏疏一下子呈到我面前。
这是大秦建国以来,惊雷鼓第一次被敲响。
这一夜,整个洛都从睡梦中唤醒。
我看着常九,忐忑地问:“这是惊雷鼓的声音吗?”
咚咚咚的巨大声响依然一拨又一拨地传来,站在周遭的宫人全部跪下。我这个触了天怒的大秦宫主人似乎要在瞬间被处以极刑。
我几乎是拼尽全身的力气,却只是无力地吐出了一个字:“宣。”
后来,我曾多次幻想自己再一次回到这个时候,我最应该做的是将这二十七个大臣处死,然后让那三十八万白银送到肖子龙身前。我怎么可以忍受他们欺负自己,我怎么可以忍耐他们那些瞻前顾后的胆怯行为。可惜我是该死的大秦宫主人。
直到三日之后,太傅在病中上疏了时政十弊。政事参知领着其党人支持了我这一政令。这一件事才真正有了一个结果。
我读懂了太傅的意思,他在事发三天之后才出手,并且是命他的儿子政事参知首先同意,第一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耿耿,其次是告诉我,他希望政事参知辅助我。似太傅这样一直以来奉家国为己任,到了自己老迈的时候,也不过是为了儿子打算。这实在令人啼笑皆非。我再也不能相信其他人了。
大约过了三个月,云州战事趋向持平对峙状态。肖子龙趁机回了洛都。此时太傅已经病得不能下床了。自从右腿骨折以来,他一直未能痊愈,身体越发的虚弱。我曾经看望过他一回,神情萎靡,不似从前那般精神了。
如今便与肖子龙再看望他一回。太傅此时几乎是油尽灯枯了,见了我,竟然问:“是珑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政事参知一听,连忙在他耳旁提醒,“这是陛下。”
太傅再次看了我一眼,嘴里喃喃着说:“陛下,老臣罪该万死、”
“太傅,无须多礼。”我说。
肖子龙这时候上前一步,看了太傅一眼,说道:“太傅,我是肖子龙。”
太傅哦了一声,说:“我知道,那一年,你十八岁就打了胜仗,还是我给你宣了旨。”
肖子龙点头。
忽地,我看到被褥湿了,然后是一阵恶臭。政事参知连忙将我和肖子龙请了出去,无奈地说道:“父亲这阵子开始失禁,望陛下恕罪。”
我和肖子龙一时之间很是惆怅。原本打算坐马车回大秦宫,这时候我们都决定好好逛一逛洛都。
在繁荣的东大街上,我们只是默默地走着。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条街上了,可惜我依然感到陌生。听着叫卖的喧嚣,肖子龙忽然说道:“微臣年少的时候总喜欢在这里胡混,整个家族都以为我是浪荡子。”
“现在证明不是。”我笑着对他说。
肖子龙一时也笑了,“本来一直都是浪荡子,只是有一个人教我报效国家,我就去从了军。”
他脸上愉悦的笑容令我想到了牡丹花,“是她吗?”
肖子龙忽然敛了敛脸色,他窘迫地看着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这是冥冥中的安排。”我看着一个皮货商,却是对肖子龙说。
肖子龙沉吟了一会儿,继而说:“素罗的皮货是最好的。他们的小狐皮很有名,凡是从军的士兵,家里都希望买上一件相赠。”
我从来没有尝试过买东西,便上前看了几眼,其中一个皮制的剑套很是精巧,我拿起来,那人便连忙要说话,叔景立刻拎着刀制止。
“我要这对手套。”我对肖子龙说。
肖子龙走了一下眉头,对叔景说:“放开他吧。”
皮货商怯怯地看着肖子龙,说:“这、这要……”他没有说清楚,只是伸出两个手指头。
肖子龙会意一笑,对我说:“这个要二两银子,是寻常人家半个月的家度了。”
“这是便宜还是贵呢?”我又再次看了看剑套,觉得确实很不错。
肖子龙却摇着头说:“贵了。”
那个皮货商一听,急得满脸通红,说:“大、大爷,这一点都不贵,不赚钱。”
肖子龙说:“我出这个价。”肖子龙比划了一个手势,我一时看不懂。
皮货商摇头,“我真的会亏本。”
肖子龙便对我说:“我们到下一家去看看,一定比这里更便宜。”
“可是——“我还没说完,那个皮货商竟然说:“成,成了。”
肖子龙只是用了一半的价钱便买到了这个剑套。如果修堤的钱也能这样花就好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问他。
“他见我们穿着上好的衣料,自然会提价。”肖子龙只是很简短的解释。
“那这个呢?”我随便拿起一个卖玉的小摊的一块玉。不过我不等他回话,就问货贩,“这要多少钱呢?”
他说:“小姐,这要三两银子,这是上好的蓝田玉。”
这怎么会是上好的蓝田玉,我见过许多蓝田玉,都不是这个样子的,便说:“一两银子。”
这个货贩完全不似刚才那般扭捏,竟然点着头说好。
真是让人沮丧,为什么他不像刚才那个皮货商一样呢。于是我便不想买了。
叔景忍不住说:“为什么不买呢?”
“那块玉肯定不值一两银子。”我说。
肖子龙点头,“真聪明。”
他的赞许让我感到分外的高兴。曾经我的父皇也是以这样的赞许的目光看着我,似乎我必将是一个名垂千古的贤君。肖子龙的赞许只是普通的情绪,但是我更加感到温暖。
在回大秦宫的路上,肖子龙对我说:“人总会老,太傅如是,微臣也必将如是,陛下在我们老去的时候则会如日中天,所以要学会更多的东西,那么我们老去的时候便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