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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新婚贺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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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次。
手机显示,这是他自昨天开始,第27次试图联系她。当然,他只会听到一个电脑合成的声音,告知他“该号码的持有者在信号区域之外”,感谢“暗夜”的改造科技。
他一定是担心了。其实,她昨天就应该回去的,然后面对他的疑问乃至怒火,她要做的只是装出歉意的表情,暗示自己的工作也很重要。他很快便会意识到她的自私,进而想起当初两个人是为什么原因到一起的,他会记得爱情不是其中之一。这样,他就不会发现她在某方面的“缺陷”……
将手机放回衣袋中,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一只黑色档案夹上——昨天下午茶后,杰克送的“新婚贺礼”。
现在,一切都要等到明天了,托杰克和布莱斯的福,她想。
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贝里斯大饭店,弗洛妮卡整了整身上米色的风衣,从容地朝那幢规模宏大的建筑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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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号房间是“暗夜”A级以上杀手会见经纪人的地方。一般,那位经纪人是 “业务部” 当天随机抽取的。但她知道,今天在套房中的一定是布莱斯——她在等她送上门去。
走进房间,她在正中央的沙发椅上坐下,目不斜视地对着面前空旷的房间道:“我想我们有个问题。”
“那你有什么建议?”一个寒入骨髓的声音自她身后某个阴暗的角落中传来。
“我的宗教信仰反对自杀。”弗洛妮卡严肃地回答。
“我相信有人会愿意代劳的。”
“你吗?”
“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
她低头,状似在认真思考对方的提议,然后说:“‘协助自杀’也是自杀。上帝禁止他的子民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一声冷笑传来:“你的信仰允许你背叛自己的主人吗?”
“我是基督徒,你说呢?”她戏谑地反问。可惜,隐身在暗处的女子并不欣赏她的自嘲:“你既然来了,就应该有某些觉悟。”
“我不得不承认这招不错。趁着我结婚度蜜月的空挡,逼我就范。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让自己的身子愈加陷入沙发椅的靠背中,她无奈地叹道,“如今,我的确是进退两难了。”
“你可以有第三种选择。”
“放弃‘清道夫’?”
“还有杰克。”冰冷的语调不用加入威胁的口吻,便已令人不由自主地战栗。
弗洛妮卡皱着眉,不适地调节了一下姿势。但她并没有回应布莱斯的要求,而是拿起随身带来的档案夹,打开念到:“任务,绑架M. J. 麦卡利斯特烟草公司总裁的次子,格兰穆•祖安•麦卡利斯特……目标职业,新奥尔良中心医院急症科主任;家庭状况,妻子,新婚,……然后是工作日程表……”
“真是漂亮。”她叹道,“B级的小案子,表面上没有任何不对,没有足够的关键词组来激活电脑系统的筛选程序。只要将我的资料适时从系统中调出、修改,让那个案子顺利登上任务公告,然后恢复原样,神不知鬼不觉。而我最近所面临的‘迁升’正好提供绝佳的机会和理由……既然我新婚不久,事发后,一切都只像是内部系统故障……Bravo,布莱斯,Bravo!”她半转身子,朝布莱斯隐身的角落轻轻鼓掌。
静默片刻后,她又补充道:“当然,这些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你知道杰克会及时发现,进而通知我。我将别无选择地阻止接手任务的人,然后找上你。”
“我希望那个人还活着。”讲到自己的部下,布莱斯才稍稍显露一些人情味。
“当然还活着。不然就太容易了不是吗?杀手间私下殴斗……我恐怕没当上清道夫,就要被清道夫清除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继续浏览手中的档案,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蓝缎运动’(Blue Ribbon Movement,一个反烟草、反二手烟的民间组织)?居然说服他们采取暴力手段,你怎么做到的?”言语间透露出货真价实的吃惊与赞赏。
“我为什么要做任何事?麦卡利斯特因为家族事业而弄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贯的冰冷,一贯的模棱两可,“当然,若有人在适当的时候,给予适当的信息,一切就会如同‘完美的风暴’一般。”
她没有表态,只是低着头,似在思考布莱斯的话。一种诡异的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直到处于暗中的人再次开口:“T. C. ,你的答复是什么?”
“先告诉我,你和杰克到底为什么这么水火不容?”无视对方的问题,她继续漫无边际地闲扯,“他们都说红发的很难与彼此相处,但你不是真的红发,不是吗?至少我记得东亚人一般都是黑头发的……”
“这是你最后的遗言?”
“你知道,如今要找一个好男人有多困难吗?”
“很快你就不会担心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了。”
“说真的,这种故作神秘的会面方式,其实最容易被盯上……”话音未落,弗洛妮卡突然从座椅上窜出,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接近布莱斯,却在离她三步之遥处突然坠落地面,不再移动。
片刻之后,暗红的液体从她的身体下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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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发子弹,你算是破纪录了。”布莱斯一边为手中的“掌心雷”重新装弹,一边伸脚翻转地上的尸体。
见到自心脏处不断涌出的大量鲜血后,她收枪转身离去,却在近门口时止住了脚步。她犹豫了两秒,然后又走了回去,再次拔枪,对准了弗洛妮卡的眉心。“好吧,4发……”她低喃道。
“啪”的一声,子弹朝下急射而去,嵌入……昂贵的波斯地毯——“尸体”的头颅几秒前处于的位置,本该死去之人则已与布莱斯缠斗在一起!
躲在暗处静静地观察,耐心地伺机等待,然后给予目标最致命的一击……这两个人无疑是相似的。
多年前与“他”定下约定后,她一次又一次地被推至极限,然后又被带回来。魔鬼式的训练造就了她无懈可击的身手,她成为比蝎子更毒更致命的存在。从死亡的领域爬出来的生命,不会惧怕死亡,而如今的她更是“暗夜蝴蝶”实质上的操控者,她驾驭着死亡!但是,面对这个在自己的诸多部下中并不十分出色的杀手,布莱斯却隐隐感到自己正在逐渐丧对她的掌控……或者,那种掌控根本不曾存在过。
枪依然在手中,却毫无用武之地,她多次试图拔出随身的军刀,却频频受阻。对方似乎清楚她所有的招式与意图,紧紧地纠缠着,没有给她任何瞄准或拔刀的机会。尽管依靠在徒手搏击上的优势多次强攻得手,但她知道自己能造成的伤害有限——这个A级杀手所隐藏的实力远远超越她的预估,但那并不是她最担心的。
“放弃吧,T. C. 。就算你今天逃脱了,‘暗夜’也会不断通缉你,直到将你毁灭。”布莱斯不断攻击着对方防守上的薄弱环节,同时更不忘对她施加精神压力,“整个过程中,会有无数间接伤害,包括你的丈夫、你的父母、弟弟、姐姐和你那未出生的侄子——预产期在7月?”
她是自信的,自信自己强过对方;她能感觉到弗洛妮卡的体力在流失、速度在减慢,面对她的攻击也愈加捉襟见肘。然而,一种诡异的忐忑感始终在心底徘徊不去——布莱斯不相信弗洛妮卡会毫无准备地跑来与自己硬碰硬,这个善于隐藏自我的对手在被击败后可能有的行动才是布莱斯最大的疑虑。于是,摧毁面前这名棕发女子的决心也愈加坚定。
“到时,你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他们之所以送命,是因为你选错了职业?”布莱斯问,声音几乎是轻柔的。在她看来,T. C. 最致命的弱点,便是她那些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家人们。
“你以为我当初选这行时,会没想过这个问题?”被掌心雷的枪托击中胸口,弗洛妮卡吃痛地缩了缩身子,但在布莱斯再次将枪对准她之前又纠上去,及时化开了对方右臂的力道,一枚子弹从身侧堪堪擦过……
弗洛妮卡暗暗嘘了口气,心中却开始生出些许急躁——一些事情没有按她预计的准时发生!于是,有些冲动的话语脱口而出:“擅自破坏员工福利是会引起公愤的……蝎子。”
蝎子,“暗夜”的S级杀手,大经纪人芙塔•布莱斯的另一个秘密身份。作为业绩刚好在平均线之上的A级杀手,弗洛妮卡的确知道太多她那样级别的人不该知道的事情。
如果说早些时候的布莱斯冷得如同冰块,此刻她的声音则像是死神的使徒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弗洛妮卡•简•戴维斯,你刚失去了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备用的。”一边抵挡着对手愈加激烈的攻势,她一边不怕死地回嘴。那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此刻却是合宜的。计划显然出现了误差,假设一切安排真的失败,她就必须靠自己脱身。若能激怒布莱斯,局势会出现更多的变数,自己的机会也就越大。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上帝似乎还是宠爱她的。不久,布莱斯身上开始传来轻微的震动——她的手机。
“你不打算接吗?”颇有如释重负之感的弗洛妮卡好心地建议着,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期待。
回答她的,却是愈加猛烈的拳脚。
这一次,她没有消极地防守、抵抗,而是一改适才阴柔如水的招式,凌厉地向对方予以反击。约摸十个回合后,她狠狠揣中布莱斯的腹部,但也别无选择地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几乎同一时刻,布莱斯一手捂着伤处,另一手举枪稳稳地对准了弗洛妮卡的眉心,却没有立即扣动扳机。
“别浪费子弹了。在你决定自己的目标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会做什么。”弗洛妮卡双手半举,话语中却丝毫没有投降的意味,“人的身体从来不撒谎。”
布莱斯没有反驳。两人就那般僵持着,直到空气中传来又一阵“嗡嗡”声。这一次,声音来自弗洛妮卡身上。布莱斯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在适才交手时已离身,此刻正握在对方手中。
带着惯有的清浅笑容,弗洛妮卡以极其缓慢的动作将手机凑至耳边,按下接通键:“喂?下午好,这是布莱斯小姐的电话……是的,先生……”对话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她便将握着手机的手伸向布莱斯:“找你的。”
布莱斯谨慎地走近,拿过手机。弗洛妮卡则继续举着双手,慢慢退开几步。自始至终,“掌心雷”都直指着她的额头。
“这是芙塔•布莱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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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步出贝里斯大饭店时,已近黄昏,西面的天空被夕阳染上一片绯色的霞光。一辆Mercedes Pullman S600适时在她面前停下,她不着痕迹地四顾了一下,然后迅速钻进黑色加长型轿车。
车内,一名红发贵妇优雅地端坐在那里,凫绿色的套装将那双翡翠绿的眸子衬得尤为灿亮。左手处的矮柜上是两杯刚倒好的香槟,她微笑着将其中一杯递给来人,并不十分认真地问道:“一切可还顺利?”
“嗯。”对方含糊地应了一声,接过高脚杯放在一边,然后解开身上黑色的风衣,露出里面的一片狼藉——湛蓝的衬衫皱巴巴的,掉了几颗纽扣,左胸有一个疑似弹孔的灼痕,其四周则有一大块可疑的深色污迹,斑斑驳驳地一直漫延至下身的牛仔裤上。脱下风衣,注意到里侧米色布料上打斗留下的各种痕迹,她无奈叹道:“这件衣服是报销了,亏我当初还特意定做成正反两用的。”
“别心痛了,你有置装费。”红发女子啜了口香槟,又问,“大费周章准备的道具有用吗?”
“他迟了,而她差点将我的脑袋打穿。”她毫不忌讳地敞开衬衫,拉下贴身佩戴的防弹马甲,“虽然在挡子弹方面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但至少拖了点时间,所以这玩意儿很可能救了我的命。”这件经过改造的“道具”此刻依然有少量类似鲜血的液体从左胸处流出。在主人为了车内白色的地毯而抗议之前,她便眼明手快地将防弹衣塞入车内备有的垃圾袋中,然后叹道:“那女人真是可怕,痛死我了。幸好您说服了‘他’,不然我还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其实也没那么困难。”杰克点起一根Nat Sherman特制的薄荷烟,悠闲地吸了一口,说,“我只是留了个言,告诉他,如果不想自己的得意门生被你自卫致死,那就最好开始履行我们之间的协议。”
“呵,你对我未免也太有信心了……”弗洛妮卡自我解嘲着,低垂的双眸中却有精光闪过。
不同于杰克那隐讳、模糊的立场,加百利是彻头彻尾的□□背景。有传言说他是某个西西里老大的私生子,可是弗洛妮卡估计那只是某些好事者胡乱捏造出来的。根据她找到的种种蛛丝马迹来看,加百利的家庭虽然和黑手党联系密切,但更可能只是个受差遣的小头目,并不成气候;其父辈们估计努力多年都不曾得到该有的尊重,因而间接导致颇具资质的加百利另辟蹊径,加入了“暗夜蝴蝶”,然后由底层一路升至如今的高位。
一如杰克,加百利也是老派的,他坚持道上的信誉、忠诚以及规矩,也并不缺乏与时代同步的视角。他依靠铁腕统治一手将“暗夜蝴蝶”从一个区域性“中介事务所”发展成独霸一方的灰色势力,然后在十年前突然招揽了杰克,开始致力于将集团国际化、企业化。
如今,他有意将委员会首席的位置让给杰克。前提是,布莱斯将继续负责“暗夜”的日常行政,并作为委员会成员的一第候补人选出席例行会议。这是一个合理的协议,在权利交接的过程中保证集团内部的稳定。但显然,他的学生另有自己的打算。
至少,对于加百利的行踪不明和布莱斯的刻意刁难,杰克是这么解释的。
“他一手培养她、给她机会、为她铺路。只除了,他似乎忘了告诉她,窝里反对生意不好。”最后,她如此评价道。
此间,弗洛妮卡早已重新穿上黑色风衣,掩盖起自身的衣冠不整。她轻晃着手中的香槟杯,慢慢啜饮,一边考虑着,对于杰克刚提供的信息,自己到底要相信多少……
一个在种种决策中都表现出抱负与野心的男人如何会甘愿在这种时候急流勇退?弗洛妮卡承认,她对这个大老板存有一定的好奇。然而,相比之下,她更不想被牵扯入不必要的麻烦中。因此,有些事情只能克服。
至少,杰克说的一件事是真的——内部争斗对“暗夜”百害而无一利。但是,到底谁才是试图引起内乱那个?
一个物件隔空急飞而来,弗洛妮卡条件反射地接住。止住了自己的思绪,她定睛一看,是一把车钥匙,上面簇新的Mini Cooper徽标亮得几乎有些刺目。她不由地微微皱眉:“谢谢,不过我不需要。这种车不适合我。”说着,钥匙被丢回对方手中。
“不适合The Cleaner,还是弗洛妮卡?”经此一问,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杰克有些得意地挑眉,再次将钥匙丢给她,“你最近有些混淆自己的角色了。The Cleaner开什么车我不管,那是任务需要。但弗洛妮卡,那种收入,又刚得到迁升,丈夫也算名流之后,住得起那样的房子,却开一辆5年以上的本田思域,不会很奇怪吗?拿着,这是公司的赠车,最近流行这一套。等你升主管时,我们可以替你在市中心弄一幢联建别墅,或黄金地段的楼中楼公寓。”
弗洛妮卡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道:“您真是大方……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没什么,除了当一名称职的员工,就像你过去那样。”
“不会令你失望的。”她敛目应道。把玩着手中的钥匙,她在心中默默补充:如果,一切真有那么简单的话……
她知道,杰克在刻意强调她所过的是一种双重生活,进而试图从心理上建立某种对她的掌控。可惜,杰克迄今为止,都不曾真正懂得她的思维方式。又有谁能够呢?那些和她相似的人,大多没有被赋予自我驾驭的力量,于是都早早地陷入深渊而不可自拔。因此,她相信上帝对她另有安排。
The Cleaner或弗洛妮卡,真的有区别吗?
她自问。
人们太习惯于伪装自己,他们爱上的往往也只是一个人的表象,一种演出。为了留住他人的爱,那个人也会继续假装、表演下去,直到自己也爱上自己的伪装……
这就是她了,弗洛妮卡对自己说,而这样的她不可能获得“真爱”,因为没有人会去爱真实的、全部的她,而她也不可能懂得那种东西。对她来说,“真爱”不仅不实际,更被过高估计了。
她满足于适当地掩饰自己,那才是普通人会有的行为。只要能够把自己的行为模式与周围的人划上等号,只要那种“平凡”的心理状态还在,她便不会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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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前……
“这是芙塔•布莱斯……明白了。”
“没问题的话,我走了,回头见。”
“我很好奇,你打算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真的以为,如果假装成你想要的样子,迟早自己就能成为那个人,或者让那个人成为你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会发现你的真面目,并意识到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上帝,赋予我宁静的心,去接受不能改变的事;赋予我勇气,去改变能够改变的事;赋予我智慧,去分辨以上两者的不同。
我或许是The Cleaner,但我首先是弗洛妮卡•简•戴维斯。除了她,没有人真正控制The Cleaner,你不曾,杰克也不曾……至于加百利,我想他并不在意。”
“你能那么想最好。”
“顺便,一个小小的忠告。他不需要你的忠诚,也不会在原地等你。”
“当我需要你的建议时,我会让你知道的。”
“那么后会有期,布莱斯。”
“很快,戴维斯……不,麦卡利斯特……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