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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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希再一次买了车票，乘火车，去往那个曾经常常去往但以为以后再不会去到的地方。
直到站在公寓楼的门前，她的心里仍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她到底应该怎么劝说他，倘若一个与他相识十年而十年来他从未放下的人尚且不能动摇他的决定，她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有可能会让他的想法改变？
但是，就像卢瑾汐说过的那样，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试过了，才能死心。
她深吸一口气，想象着见到他后的画面，按下了门铃。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应。她又按。多按了几遍。还是没有人来。她有些纳闷，又感到一阵心慌，匆匆从背包里掏出手机。
在此之前，他们的联系仅限于面对面。没有一次短信，没有一次电话。但此刻，她别无他法，她翻开通讯录，按下他的号码。
长久的，没有人接听。她挂了又拨。再拨。一次次失望，一次次不死心。终于在第十三遍时，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通了。
嘈杂的背景音从电话那段传来，听电话的人却没有说话。林希哽了一下，开口已有些颤抖：“你在哪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听到对方简短而轻巧的回答。
“机场。”
“去哪？”
“随便。只要不是这里。”
“为什么？”
没有回答。
“还会回来吗？”
没有回答。
“越翀霆，”她对着话筒，第一次喊出他的全名。她之前从来没有喊过他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的名字，“我要见你。现在，马上。见不到你，我就去死。反正我也试过一次了，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你知道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丝毫不激动。就好像在说一件异常简单而轻巧的事情。
终于，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微微叹了口气，“我在希斯罗机场，三号航站楼。”
“我现在就过去，你等我。”她说完就收线，没给他任何改变主意的机会。
她跑到车站乘巴士坐到最近的游览点，从那里坐上Taxi去机场。整整一个钟头的路程，她却觉得头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他的面目，就在她脑海里，烙印一般无法磨灭。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强烈地看清自己的内心，其实她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只是她不敢去要。
但是倘若下一秒就不复存在了呢。她会不会悔恨，有生之年，她没有向他伸出过手。
希斯罗机场的大门开了又关。此时，有人从这里离开，有人回来。林希坦然地走进去，她来找她死而复生的爱情。
而她的爱情，此刻就悄无声息地坐在角落的咖啡桌前，她毫不费力就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他的面目虽不是世间最好，却是她此生唯一的光亮。
她静静朝他走去。世界万物此刻都不在她眼里，只有他，眼帘低垂也照亮她整个视线。
“又要逃走了是吗？上一次你这样逃走，躲了她十年不见，这一次，你打算躲多久？一辈子？越翀霆，你的一辈子还有多久？”
他扬起脸，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大概几个月，大概几年？我也说不好。”
“是吗……那么，我的一辈子也就到那里为止了。”她看着他，也绽开了一个微笑。
他脸上的笑慢慢褪了去，“别开玩笑。跟你没有关系。”
“那是你觉得。我却觉得，关系重大。”
“你还太小，看不清自己的心。现在你觉得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
“是吗。我二十四了，跟十年前你决定离开她的时候一样大。那么你当年也看不清自己的心吗？你的决定，后来让你后悔了吗？”
他哽住，没有回答。这本是个不需要回答的提问。因为答案显而易见。这显而易见的答案，一下一下戳着她的心。
“你为了她，可以狠心一辈子避而不见。她为了你，甘愿一辈子接受这避而不见。你们能为对方做到这种程度。那么我呢？我一直在想，到底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想来想去，答案是没有。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能为你去做的。因为你不需要，也不在乎。但是有件事是我可以为自己做的。”
“你不是要好好享受几年人生然后就死掉吗？我想了想，如果你死了，我还能活下去吗？大概能吧，但是，果然，那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这辈子，活着的时候你未必愿意我同你一起，所以就这样吧，从今往后，你在这世上活一天，我便也活一天。你死了，我便也跟你去死。这辈子不管还有多长，我们生不相扰，死不分离。你不用觉得有压力，我才不是要把生死绑在你身上。反正这条命本来也是你让我捡回来的，你若不在了，我就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这么随你去了。死了还能跟我家人再相聚。”
所以，你拒绝了她，却不能拒绝我。因为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依旧在笑。笑的太轻松，太平静，好像此刻在说的并不是涉及生死的事情。越翀霆低下头，不敢去看，她年轻的单薄的笑容，此刻好像能灼伤他的眼睛。
“讽刺吗？这结果……她不能做到的，我却能做到。你算准了她做不到才敢这么执意妄为的吧。因为她还有家庭，还有对家人的责任，即便你死了她真的会活不下去，但为了他们她最终也还是会活下去的。她是个好女人。Ting，但我不是。我这个人从来都没什么责任感，这世上也早没有需要我负责的人了，所以呢，看来，这就是命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你要认命吗？”
活着的时候不能跟她在一起，死了还要担负一个漠不相关的人的过去，这样的结局，你接受吗？
他静静坐在机场大厅明亮的灯光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处洒下精致的光影。他的脸色，在一袭黑色大衣的映衬中更显苍白，她突然好想抱抱他，想借由他胸腔里此刻不知疾缓的跳动，来说服自己等一个正反皆是死局的答案。
从来都没有开始过，所以不会有终结。我对你的感情，它活在一座空冷的无人之境，生时无人知晓，却永不会老，永不会死。所以，它永不结束。
长久的静默后，他平静的眉目终于动了动，而后，无可奈何地笑了。
“林希，你真厉害。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她教你的？是她教的吧，她一直……最知道怎么能让我收手。”
林希点点头。她一直最懂你，你也一直都估不错她。你几乎就要成功了，只可惜，你从来没有把我算进去。
不是告诉过你了，她做不到的，我却可以做到。你只是一直选择不听，不看，不承认，这里有我的存在。
只是，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么你的回答呢？”她不卑不亢，不疾不徐，静静回望着他。
他起身靠在椅背上，幽深的眸子静静看着她，里面的情绪平静，若有所思，还有一分什么，她看不懂。
她无须懂。
“如果我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会回去，继续接受治疗。那么，你能把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全忘掉吗？就当做它没有发生过，这个下午你没有来过……就当做，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林希双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只是这一刻，那浓浓的笑意中，还有几分温润在闪动。
这是她在意的男人。他从来不曾在意过她，他就要离开她，却仍执拗地要把那些证明他来过的记忆也一并讨回，半分也不能便宜了她。
“你回去，我会忘了你，忘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从此以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为她要死要活是你的事，我只管一个人就这么活下去。本来也是，早晚都是这结局。你没什么可例外的，我也没什么可过不去的。”
她说的异常坚定，坚定的不止说服他，也瞒过她自己。
他又静静看她半晌，终于，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不带一丝犹豫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轻轻开口：“你来吧。希斯罗机场。我跟你回去。回纽约。”
照亮她整个世界的光，光是他，现在，光走了，世界不复存在。
长久拥抱着她的黑暗和寒冷，那才是她应该栖身的地方。
卢瑾汐很快就赶到了机场。他们去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林希在横栏外静静看着，脸上挂着悲哀的微笑。
那里没有第三个人的位置，在那两人之间。即便有，也不会是她。
承认这事实其实并不难。只是心里像被撕裂了一样罢了。
办好登机牌，卢瑾汐朝她走来，在她面前几步停下，异常郑重地对她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想一定不容易。真的，谢谢你。”说完，朝她鞠了一躬。
林希看着她，“你不必谢。我不是为你。”
“我知道。”她马上回道，“我也能想象，你势必下了很大决心。无论对你还是对他，这件事上我都很自私。但即便这样，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所以，林希，谢谢你，让他改变了主意，也谢谢你，甘愿让我把你爱的人带走。”
林希惊恐地抬头，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然却又凄然的神情。
“你还没有告诉他吧？现在不说，不会后悔吗？”
“不。”她摇头，“他不需要知道。因为，我很快就会忘掉的。”
卢瑾汐又深深看她一眼，才道：“这次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只要你需要帮忙，记得来找我。”
林希点点头。卢瑾汐最后笑了笑，然后看了看不远处静静站着的Ting一眼，先一步乘电梯去往安检处。
他就站在那儿，手抄在口袋里，目光轻轻放在她身上，看不清是什么情绪。林希一步一步走过去，她想，她果然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就像他到最后，还是估错她。
他们默默对视了半晌。还是她最先开口，开着玩笑：“以后别再逃跑了。她可不是每一次都能恰好找到你。也不是每一次都有我这种靠谱的好青年帮她把你找回去。”
他便也笑了，“你也别再跳河了。那河其实很脏，而且，下一次也没有我恰好在那里吹口琴了。”
“放心吧。我的心宽着呢。你不是也说过吗，我跟她不一样，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而且会越来越好。”
“对，我说过。”他认真地看着她，半晌，将大手抚上她的头顶，“林希，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你自己。”
鼻子酸酸的，有什么要支撑不住了。她迅速地吸吸鼻子，皱着眉头后退一步，逃开他的抚慰。
“好了。你快过去吧，她在等着你呢。我就不说再见了。大概不会再见面了。那么，永别了。越翀霆。”
他收回手，嘴角微挑了挑，最后看她一眼，终于转过身去，走向电梯。
却在踏上电梯的刹那，回过身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她能听清他叫了她的名字。
她抬头，看见他晶亮的眼睛直直看过来。
“林希，你的一辈子还很长。找个真正适合你的人。不要再为我浪费时间了。”
她的双眼倏忽睁大，四周似乎都静了下去，在那一刹那，她的世界，只剩那一个清浅笑着的身影，慢慢慢慢消失在视线可及的地方。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原来你根本什么都知道。
***
复活节过后，马上迎来了各门课的毕业考试。考试持续一个月，等熬完这一个月，大家都掉了一层皮一般。
很多人趁这空闲回国探亲，有些人去旅行，林希则一边准备毕业论文，一边开始找实习。
九月，交上了论文。林希开始在一家华人开的贸易公司做文员。方漓因为家里在国内安排了工作，所以交上论文便回国了。林希开始真正的独自在异国他乡的生活。
新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难。工作需要她每天要跟同事和客户打交道，一天下来反倒比以前说的话要多了许多。
很多人开始走进她的生活，虽然也有很多人很快就会离去。她并不是孤独一个。
两年就这样过去了。她二十六岁了。
二十六岁依旧单身的她，居然有了追求者。
对方是公司新来的同事。比她小一岁。因为她带他熟悉业务，两人接触相对较多。某一天下班回家的地铁上，他突然愣头愣脑向她告白。
林希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地铁上的暖气轰得她有些晕，等她略微平复下来后，闪过脑海的，居然是一张两年来都不曾回想过的脸。
她忽然觉得有些胃疼。
“我……会考虑。考虑好了我再答复你好吗？”她几乎不带一丝情绪，像在处理公务一样地回答对方。
两天后，却接到公司通知，要她跟随部门领导一起去美国出差。
追求她的学弟居然也要随行。她很意外，还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坦白自己其实是老板的外甥，她才明白，他是求了老板故意跟过来的。
他们在纽约的公事很快就办完了。领导让他们年轻人自由活动，她便应他的强烈要求，两人一起出去转了一个下午。
最终走到了一个公园里。他一路的笑话似乎都讲完了，终于有些试探地，开口问她：“我那天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公园里三三两两地坐着些人。他们走在小路上，她沉思着，半晌，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前方，“我……”
然后她直直定在了原地。
在她前方二十米远的绿地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五月的春光里，他穿了件淡淡的蓝色的长袖衬衫，身边放着一副拐杖。
“林希，你怎么了？”身旁的人半天只等到她一个字，再看看她此刻反常的反应，迷茫地往前方看看，又一头雾水地看回她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你还好吧？怎么了这是？”
前方那人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此刻也堪堪朝他们看过来。林希一口血似乎就哽在喉头，她一转身，居然就这样沿着来路往回走去。
“林希！”学弟追上来，拉住她的胳膊，“到底怎么了啊？你说话啊！”
就在这时，从他们背后的方向，悠悠传来一阵口琴声。
即便她没有乐感，此刻也觉得熟悉。脚步就这样定住。她停在原地，再无法动弹。
身旁的人扳过她的身子，只看到一张泪湿的脸。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一直都有。以前我以为忘得掉，现在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忘掉。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有些难过，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吗？”
待学弟走了，那乐曲也到了终结。林希转过身去，春风里，那个人静静坐着，看着她，目光柔柔暖暖，笑容轻轻浅浅。
好似笼罩在世上最亮的光里。
他的笑容，她从以前就不明白。现在也依旧不明白。只是此刻她不需再明白它的含义。
她在世上度过的这二十六年里，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她由衷地庆幸自己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可能。他们会一同抵达那个无限的没有休止的地老天荒。
她抬步，终于没有一丝犹豫地，朝着那光亮走去。
（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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