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采而佩》十年君

39、倾尽天下

　　我循着声音向上望去——在乌云端的尽头，竟是俨然不输魔神的气势。
　　我相信，那便一定是沉淀积累了万万年，才能如同结晶般，幻化出令人望而生畏，望而崇敬，让你有一种自愿低眉顺眼的震慑力。
　　而恰恰这两人，我都曾亲眼得见过尊容——正是蓬莱天君仙尊，同六界奉为权尊的苍龙帝君。
　　苍龙帝君不同于华微神龙不见首尾，连例行的朝拜，帝君的真容也非吾等可以窥见。反倒是苍龙帝君，凡六界难以决断之大事，各界尊主常与苍龙帝君商榷，皆能探讨出些极佳的解决方法，是以得众人之尊敬。
　　方才振聋发聩的声音，正是苍龙帝君。我条件反射，此时凭着本能跪下。帝君现身，怎有不跪之礼？
　　“哦？此时......两位尊主怎肯给帝炎这个面子，现身了？”帝炎见两人到来，显出几分兴奋的意味来。
　　“帝炎，本君只再道一遍，停战。”
　　“哦......？那我若是不肯呢？”他从熊熊烈火中伸出手来，捻了一星火苗在细长指尖。
　　“那你便没有机会了！”只见苍龙帝君跟仙尊动作快得惊人，完全看不清三人的动作，模糊间只见墨蓝色的仙气与红得耀眼的魔火交织缠绕在一起，也分辨不清谁占了上风，仙法皆是妙绝深厚的两人，竟也同帝炎打斗个水深火热。
　　然而待长长几十个回合打下来，我却惊呆了。
　　凭我多年为医的经验，仙尊必受了内伤，脸色如雪苍白；而帝君的状况似乎也非常不佳......我细细端详他们的面容......
　　我咬唇，再向帝炎望去——他魔魅的脸在重重火光的照耀之下竟显得更加精力充沛，毫无刚跟六界可称绝顶之人的仙尊帝君交过手的样子。
　　由此，我终于肯定下来。
　　帝炎身上团团包裹的火焰，乃是摩诃钵特摩红莲业火，以后者由前世之恶业所感故也。楞严经八曰：“以业火干枯。”乃是红莲地狱之火。瑜伽论四曰：“红莲那落迦，与此差别，过此青已，色变红赤。皮肤分裂，或十或多。故此那落迦，名曰红莲。”俱舍光记十一曰：“钵特摩，此云红莲华。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红莲华。”
　　红莲业火本是用以烧地狱罪人之火，但如可掌握红莲业火，便可引为己用，但鉴于此法早已失传万年，便再无恶人企图使用红莲业火为自身武器。
　　然而帝炎身上却又因此衍生出另外一种邪门的功夫，我猜想，同凡界所谓的吸星大法无二般，仙法越是厉害之人，被反噬的就越多，甚至一部分会被帝炎吸收为他所用。这样一来，天地间岂不再无帝炎之对手？
　　“帝君不是说，没有机会了么？”他挑眉，握一团红莲业火便大有取二人性命之势。但仙尊同帝君也不是吃素的，双方又开始胶着起来，势头大增未有减象。
　　战事僵持不下，已耗了不知多少时间。
　　地上的自拥军已被杀到近乎片甲不留。
　　忽然空中双方的动作慢了下来，我可以稍微看清一些——帝炎一掌顿然就要劈在仙尊的头顶，就在那一霎那，仿佛所有看到那一刹那的都会失神，心跳骤停，竟只闻“铮”的一声，那凌厉的一掌就这样生生被弹了回去。
　　胜邪剑。
　　救人的天神，来了。
　　我看着匆匆赶来的两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一人白发俊颜，手持胜邪，稳住天下局势；一人负手背立，白衣胜雪，堪堪站在帝炎面前。
　　华微。折宣。
　　“苍龙。”华微帝君略收剑势，朝着还能坚持自愈的苍龙帝君道，“去将岱舆，方壶，员峤的诸位仙君皆放了罢。除了瀛洲峰一族，他们并没有什么值得惩罚之处。岱舆方壶上有修罗军侵入，来晚了些。”
　　“好。”苍龙帝君明显苍老些的面容上有些不安，“你注意。”言毕，他扶起难成站立之势的仙尊，一跃转回了蓬莱天宫之中。
　　华微帝君没有注意到我，折宣也是那样严肃地站着，没有向我这投来任何眸光。
　　我思虑了一下，跟着苍龙帝君进了天宫。
　　我稍等了片刻，便见多日不见的爹爹，大哥二哥，凛凛，看样子，都还是很好，很好。
　　我忍不住扑到大哥的怀中，只是抽泣地很小声，很小声，眼泪濡湿了他长长的衣衫。
　　“没事了......木木......”
　　我赶紧挣扎出来，抬头胡乱拭泪，道：“爹爹，大哥二哥，修罗一族进犯仙界，如今外面华微帝君在与魔神帝炎对峙。还有！你们先赶紧回去吧！员峤座下仙龟离位，整座仙山漂走，重明叔叔虽然已经在了，你们还是赶紧赶去吧！”
　　他们皆是愣了一愣。不过，又有谁能接受一时间如此多的变故？
　　“你要在这留下？”爹反应过来得最快，又立即下了指令，“也好，你自己注意，我们快回员峤。”
　　我已无法解释自己混乱的思绪与情感，怔怔地看着他们走了出去，又怔怔地自己走了出去。
　　而我看到的是，折宣与华微帝君并不比苍龙帝君两人占更多的优势。
　　凌厉的红莲业火，势如破竹，在我根本无法反映的情况下，在眸中穿成让人害怕的一线。
　　“不要！！”我嘶吼。
　　竟然是，红与绿的碰撞。
　　结果是，晶莹碧绿，迸溅出了触目惊心的红。
　　“木木！快去看涟碧！”折宣完全脱不开战局，只能朝我大叫。
　　我只是麻木地接下了从云端跌落的人。
　　是涟碧。
　　她是什么时候赶到的？又是如何挡在了折宣的前面，生生受下帝炎这一掌？
　　我胡乱到了极致，根本不知道如何静下心来抢救，只是捂着她流血的伤口，不断地说，“涟碧......你不要怕......我会治好你的。”
　　忽然她几乎全是血的手，覆了上来。
　　“没用的.....我知道的......”
　　我顿了一顿。感觉她似乎有话要说。
　　“千洹，你可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折宣他......从来没有对你承诺过任何事么？”
　　我猛地怔住了。她竟然说的是，我跟折宣的事。
　　胸口仿佛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人刺入一把极锋利的匕首。我从来是个胆小而又迟钝的人。哪怕是在认识折宣这一万年当中，我也是过了两千年，才迷迷糊糊晓得自己是喜欢他的。虽然与他见面的时间不多，这两千年里，我估摸算下来也不过是二十年光景。但我深觉这些时间足够了。我也并非从未明着暗着跟他示意过些什么，但他每次都是开玩笑似的打马虎眼过去，使我失去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我嘴边仿佛有许多话要说，但又全部恰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蹦出几个“我”“这”的音韵来。
　　她慢慢显露出一种绝望而又释然的表情，自嘲地笑笑——大约她也是很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大去之期不远，再也不会出现一个折宣，将她封印入眠，等千年以后醒觉。“他从一开始来到炼狱，就是受神尊的旨意，为了今天，可以为仙界，神界，甚至整个六界灭去帝炎。”她又咳出一滩浓浓的黑血，我也只能在她身边，连一些最基础的救治也做不下去了。
　　“他今天，是为了死而来的啊！”
　　我如遭雷击，脑袋里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忽然连接到了一起：炼狱老君的故意隐瞒，千淬神玉的失踪，荆宣的那些话，步云前辈同涟碧的纠葛，一切的一切，竟都是......
　　竟都是为了今天！
　　“再见了。我死得很值得，很值得。”
　　“这样啊，折宣他一辈子，都会记得涟碧了啊。”
　　这样啊，折宣他一辈子，都会记得涟碧了啊。
　　她很高兴，很高兴地这样说着。
　　然后，她便啪地一声，骤然碎散成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随一阵风零零落落地飘走，在风中变成粉末，接着，再也不能束缚在手中，什么也抓不住了。
　　就在涟碧灰飞烟灭的那一瞬间，破空亮起一道亮到人睁不开眼的白光。
　　那白光是宣告胜利的曙光，也是祭奠仙界万万年以来，最为重大一日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