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浮生》西木夏凉

12、楔子：旧絮（11）

　　旧年给我的一个星期之约，最后一天。
　　我在C楼的最高层——五楼图书室，已经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仔细的审视着这间落满尘埃和回忆的房子，堆砌的图书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在午后的阳光中轻轻飞舞，书架一排一排的，窗帘是厚重的暗红色的棉布，仿佛凝固的血液。
　　墨尔本收到我的短信，推开这间房子的时候，晚自习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已经打响，可是，我并不想要回去，他当然也不想，晚自习点名如果查不到学生的话，会立刻联系家长，就算他们能联系到墨尔本的家长，我也不信他们二老会连夜坐飞机赶来。
　　所以，我肆无忌惮。
　　他错开重重的书架，抵达我面前。
　　我看着他纯然桃花的眉眼，坐在窗台上，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
　　他在我身边坐下：“你说在图书室等我，我差不多翻遍了整个夏中，才找到这里。”
　　“是啊。”我笑，仿若无人般低诉，“这里原来不是图书室，整个夏中，只有和办公楼一体的图书楼才有图书室，这里，四年前，是三十四班，高一年级最后一个班，同样，也是五楼唯一的一个教室，因为四年前，有一个女生在这里跳楼死了，学校忌讳，所以改成了不常有人过来的图书室……”
　　“……
　　四年前，我十七岁。十八岁的付回暖，因为意外怀孕被学校当做反面教材全校批评，鲜红的批判令带有照片被贴在食堂前的宣传栏上，被扣学分，并且勒令留级一年。
　　所以，我读高一的时候，本该读高二的付回暖，因为留级和我分到了同一班，高一16班。
　　她是美术生，不常来教室，那一年，传说美术楼闹鬼，而又恰当的在传说期间学校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两名学生，后来我才知道，根本没有失踪学生，一切都是一个叫付回暖的女生在搞鬼，可是学校为了避嫌，荒废了原本的美术楼，在图书办公楼旁新建了一座集美术和音乐以及舞蹈为一体的艺术楼。
　　回暖的目的达到了，她可以一个人独占旧的美术楼，并且无人敢靠近。她说，她讨厌那些虚伪的艺术生们，更讨厌和他们待在一起画画。
　　付回暖的课桌就在我旁边，那个时候，我们有个极好的班主任，她常常苦口婆心的拉着我的手说，旧絮啊，回暖她是个好孩子啊，为人师表怎么忍心看她一日日堕落消沉下去，旧絮啊，你帮帮回暖吧，你去那楼……那美术楼看看她吧，我知道她在那，你让她回来好好上课，算老师求你了。
　　我那一刻的感受就是，这老师怎么跟回暖的生母似的！
　　不过耐不住她几次三番的折磨，我决定单枪匹马单刀赴会的挑战荒废美术楼，其实我也不相信闹鬼什么的，从初中开始，我就特喜欢韩恐一类的校园恐怖片，对这种传闻特敏感，特想亲身闯闯。
　　所以，周六早上，学校不补课，我只身去了美术楼。
　　楼前有一棵粗大的樱花树，枝叶繁茂，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的撒了一地，柔软而诱人的香气。
　　我踏着一地樱花，看着那些颓圮的墙皮，胡乱堆砌的课桌以及满墙的涂鸦，那些哥特而神秘的字体，像一只魔手，攫住我的心。
　　踏进那栋楼的感觉，像是看过的无数部提姆波顿的□□，《僵尸新娘》、《剪刀手爱德华》、《大鱼》，绚丽诡异而神奇，传说，提姆波顿有个右眼是玻璃球的哥特美女老婆。
　　美术楼一共有三层，我在二楼的一间教室站定，直直的望着阳台上那个背影。
　　付回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因为搬迁，美术楼里的桌椅什么的基本上都被搬走了，只留下一些破旧的壁画，石膏什么的，这间教室门和玻璃都不复存在，显得空空荡荡，她背对着我，蹲坐在教室内，在画一幅画。神态应该是认真而专注的。
　　付回暖。我喊她的名字。
　　她听到声响转身，我细细的打量她，纤瘦的体型，削瘦若果仁的双颊，尖尖的下颏，像猫一样圆而闪着光的眼格外空洞，带着两个明显不是烟熏的黑眼圈，神态倦世而疲惫，左脸颊是一朵蔷薇的刺青，她穿白色的纯棉裙子，左腿上系着一条蕾丝。
　　有一条蕾丝系在她的小腿上，美极了呢。
　　……”
　　我将脑袋靠在墨尔本的肩膀上，重复着这句话，我继续说：
　　“……
　　很多年以后，网上曾有一个叫做沉珂的女歌手，我见她的第一眼，便在显示屏前呆住了。
　　她像极了我的暖暖，天生的烟熏，大而空的瞳仁，脸颊上那只蝎子。C.K说，她将一次又一次的死去，以此来证明生命的无尽。
　　暖暖她，只死过一次，便永远的消失。
　　他们都说，付回暖是个疯子。
　　他们说她脑子不正常，医学上称，精神紊乱。
　　或者认为，她被十多年前在这栋楼里死掉的那个女生附体了云云。
　　我却和暖暖相爱了。
　　是的，相爱。
　　那么多年了，每每想起这个词，想起她的颜，我依旧会留恋在旧时光中，迟迟不肯清醒。
　　很多很多日子，拼了命都无法忘记。
　　那天。我轻轻的走近她，看到她的画，一片废墟之中，深埋着一瓣樱花。
　　那晚。我们一起在食堂吃晚餐，像是普通朋友一样，然而我明白，感觉是不同的。
　　从那天起，回暖开始回教室上课，她就坐在我的身边，不常讲话，总是在桌子上铺一张素描纸，或画画，或睡觉，桌洞里的书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埃，考试总是只写一个名字便交白卷。
　　付回暖搬到我的宿舍，宿舍里其它人却因为她搬进来而搬到了隔壁或者别的地方，我高兴的差点对他们三跪九叩表达我真挚的谢意。
　　一间小小的宿舍，只有我们两个人住。
　　只是这样简单的想一想，便觉得有无穷的快乐。
　　这样的生活简单而快乐，我很珍惜，并将它们一字一字的写在了日记里，我和回暖的交换日记。
　　即使是这样近的距离，我们仍然写交换日记。
　　回暖得意洋洋的笑，说她不过是编了一个小小的谎话，便把他们吓成那样，居然真的新盖了一座楼，这样，原来的那栋楼就是我的私人财产了哈哈！
　　然后，她就在那间教室里对我讲了妃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