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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何日哭得坟墓 ...

  •   十四、何日哭得坟墓

      郎君啊,郎君,你听得见玉娘的哭泣?听的见玉娘梦里的千呼万唤?
      坟前,玉娘又哭了,哭的伤心欲绝。
      泪如断线的珠子,滴滴串串往下直坠。
      古人说:情到真时石头也会开花,可此时石头为何还不开花呢?玉娘的情真,已无一丝一毫的瑕疵啊。
      开花吧,恒古冷清的顽石。

      劳燕分飞,伯劳鸟与燕子是永远飞翔不到一块,相比翼的。犹如此时,玉娘与沈郎一个在尘世,一个在阴间,相隔一座青冢,却永不能相拥。玉指触摸石碑,好生的再看一眼沈郎,看他是否睡得安祥,她多想掘出坟墓,打开棺木,再看沈郎一眼,可是她做不到。几百年后的法国作家小仲马的小说《茶花女》中的阿芒做到了,阿芒在茶花女葬后不久,为了再看一眼花茶女,他把新坟拙出,重新将茶花女埋葬,为的是再看一眼丽人芳容。
      她想到了丹阳的华山畿,那也一对情同梁祝的爱情故事,也是与玉娘相同的时代,——南宋。相传,有一男子,从华山畿(丹徒)前往阳(丹阳),偶见一女子在路旁倚门相望,四目相对,情牵心喜,不久男子相思而疾。遗言葬在华山,他与那女子相遇的地方。灵车白衣素马,迤逦到了华山,突然马不前行,停车处正是那女子的家门口。女子闻声出来,知是那前时一见钟情的男子,于是说:“请稍等。”
      子女进入房内,梳头戴花,盛装而出,唱着旧时唱的山歌走到棺木前,棺木顿时应声而开,女子纵身而入,棺木随之而合,于是人们将这一对爱的情侣合葬在华山畿。
      这是生死相随,命定的缘吧,虽然感人,然并不真实可信,且能比得上眼前的玉娘真真切切的深情?
      坟墓,你也开开吧,玉娘愿与沈郎死同穴。
      然而,任凭玉娘声撕力竭,泪眼哭干,望穿双眼,紧闭的坟墓终究未开。几百后,在江南的鄞县,一个痴情的女子叫祝英台,她终于哭开了坟墓,英台跳进坟墓与山伯相拥,飞来满天的彩蝶。天地为之而恸。
      玉娘情更堪啊,然而坟墓久候不开,玉娘的玉指在坟头抠出血来……
      郎君啊,你在天有知,就开开石门吧,让玉娘伴你,在枫林下长眠,生不同衾,死同穴……
      风呼啸,枫叶摇晃剧烈。红叶如雪片坠落,簌簌作响,飘落在玉娘的肩头发髻……一丝夕阳穿林间而过,映照红枫更如血的殷红,泪落在红叶上,点点鲜艳。
      “哇——哇——”
      几声乌鸦凄沥从空而降,乌鸦在天空盘旋,孤单的伯劳也在枝关哀号,黄花落英满地,孤坟在夕阳的余辉里寒气顿生,玉娘感觉到了透骨的寒冷,双脚如冰冻。
      “小姐,请回去吧,太阳落山,天就黑了然小姐,你已从早上哭到现在。整整一天了……小姐,回吧……”
      霜娥的声音也哽咽不成声,上来再一次扶起小姐玉娘软绵的身体。

      人,情到彻头彻尾的真,彻头彻尾的纯时,便成为痴。情痴是一座自己在心底里臆造的花团锦簇,柔雾弥漫,氤氲四溢的宫殿。这宫殿里,日日开出妩媚娇艳,勾魂摄魄,一点纷芳;一点阴郁的嫣红玫瑰与蓝色的郁金香。这嫣红与蓝色,在某种时候就成为愁苦,成为怨恨。花虽芬芳,却是有毒的。耽搁其间,沉溺其怀,太久了就会神经过敏,心力全消,再无心力走出其间了,一如扎根泥潭的芙蓉,只看到自己在水中摇摇曳的倒影,孱弱怜惜,忧兮,怜兮,苦兮,思兮,再也走不上岸来,追逐前昔曾久留荷尖,而随风飞去的蜻蜒。
      女人是容易痴情的,女人最易在自己臆造的宫殿里迷醉梦幻,很难有醒来的可能。于是,自古女人殉情者多之。

      夕阳又下小楼了,恍惚间,阴沉的月光又起,照寒舍床头一地霜雪。
      日日夜半,西风摇窗,醒来静听花魂与鸟魂,一夜悲歌到天明。
      闺阁麝香消散,却又柔雾缭绕,如梦似幻。烟云中,有郎君倩影恍惚。似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又似睁目长望,惨然不忍离兮。任他春花秋月,寒暑更替,我自有情痴一天地。日日独自消磨时光。心意却是水烟迷离,落寞是空山幽兰花静落。
      时光分分秒秒减尽,思念却丝丝缕缕缠绵如凄风淫雨,永无断绝。
      “为伊销得人憔悴!”——心欲碎,千年前唐人诚不我欺。
      失去的不能忘却,唯一可做的只是回忆,闲教鹦鹉念郎诗,便是我玉娘对你学郎最深切,最无法忘却的思念。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乍暧还寒时节,最难将息!易安知我玉娘兮,心心相惜。寒舍雨晚来风,朝霞晚虹璀璨,总是如昙花一谢,太匆匆!
      一朵花,一道虹,皆是生命啊,刹那间,至亲的人就去了,任是风华正茂。
      怎不教人心伤欲绝!

      红叶,是几千年的情素翻转轮回,凝洁渐成深红色精灵,沉浸在两情缱绻,恩爱相拥的人眼中是兀地如火的温暖,如美目顾兮的惊喜,而在鸳鸯失伴飞的孤魂寂寥之人的眼中却又是如血如残阳的凄凉。
      想起曾经的两小无猜的浓情,想起风起时,在枫林追逐随风而坠的红叶,比赛着谁接住的红叶多,谁的大张,谁的火红鲜艳。然,这一切已不复再有。
      她又看见他了,沈郎,那张白皙稚嫩的脸,那聪慧的眼神,风雅的谈吐,含羞的浅笑……旭阳熠熠,一如沈郎含情的目光温暖和煦,最是心爱沈郎的风雅啊,如一支新开的幽兰,浅笑温馨,让人放松,心意牵牵,爱不释手。
      彼时旭日东升,新阳圆圆,如火似珠,三月清晨草尖露珠的晶莹透剔,烁烁光光,五彩缤纷,灿烂夺目。青草碧碧,香樟浓郁,梧桐茂盛,杨柳绿丝随风摇曳,任春燕剪出细叶嫩绿初露尖尖角。不是此时残阳萧萧,黄茅枯败。
      西风才过,北风又来,吹身骤然的惊颤彻寒。心孤身冷,没有了郎君为我披衣遮风,骤然间,她凄声长呼:
      “沈郎——”
      泪水涟涟,呼声随风在夜空徘徊,久久不去,回荡不息……令长夜心寒。
      任泪水一泄如洪水,她哭了,哭得悲苦凄切,碎人心肠。
      她后悔当初让他远离,考什么功名!而今永别,黄土冷冢相隔离。沈郎,你也定然如我沁入心骨的深悔吧,本可以执子之手,形影相随,恩爱缠绵一生,而今却死生契阔,人间黄泉,两不相顾……

      人生降世,邂逅一个身心相许相爱的人,才始初荷出水,转瞬烟灭成梦,留得未亡人消魂蚀骨,彻心乇骨的痛楚,人生,苦也!人活一生,百年尤太短,更哪堪区区廿几年!

      寒风凄凄,万里云天笙歌起,唐时乐府歌女犹唱凄迷古时曲:
      谁怜寒风独自凉,萧萧黄叶,孤坟石冷染残阳。黄泉路遥知几重,漫漫荒草,鸥飞烟波,远天茫茫,西风似又笑,非是人老懒病床……
      焉能回首?天地相隔浩瀚烟淼,银河迢迢九万里难度。梦里落花应有声,凄凄花魂与鸟魂,黑夜徘徊哭泣寻觅,走不归明媚阳间!
      愁痕满地无人省,旧时明月萧湘冷。
      多情恰似最无情,撒手不问去孤坟。

      三古人语:黯然销魂者,唯有生别死离。
      是怎样难以排遣的悲伤,日日如刀扎在心头,滴血的痛,君自魂归去,抛下弱女子在人间孤苦零零,清泪夜夜沁湿枕头,几欲浮起。想起生者尽是无尽思念,难遣的悲伤重复延续,日如斯,夜如斯,梦里哭声惊醒,犹似黑暗的旷野劈头一道貌岸然闪电,尺得心跳肉颤。
      爱销魂,生离死别的思念更销魂!
      诗曰:
      孤女衾冷有谁怜?夜里雨风飕飕,锦书欲寄复何寄。
      兀自憔悴,梦醒更泪流,曾记年年三月春,一曲新诗一芙蓉
      而今秋风花尽落,江水悠悠,载不动愁,

      黄昏,人们远远地又看见一个弱小的白衣女子在小楼临风伫立,凝望远山青灰,江水烟寒。她是玉娘。正轻吟起柳永的《蝶恋花》——
      伫倚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
      如泉的泪水湿尽胸前随风飘动的前襟。大漠烟迷,满眼皆是望不尽的离愁别恨,眼前飘动沈郎昔日音容笑貌,怜今昔独自冷清,哽咽唏嘘,心痛如刀铰,兀自难禁。转身回房,挥笔泼墨,和泪书写古人悼亡词《生死苦》:
      人生苦无生死路,
      此生怎免生离苦。
      奈何生死总有命,
      一任悲伤无处诉。
      萧瑟秋风花无主,
      一朝香尽 ,
      未知漂何处。
      不忍看花倚闺楼,
      花落人亡,
      谁遣二地书!

      玉娘,她太多情。“人生聚散各有时,天色将暮宴终阑。”——她不懂?抑或是懂而排遣无计?镂骨铭心的伤痛,唯将此生消磨在祭奠哀伤里。
      人,死去的终究接不回,活着的依旧要活下去,洒一把泪,然后洒脱上路。然而,痴情的玉娘做不到。多情的女子啊,唯有在情海的深渊里一直往下坠,往下坠……直到生命淹息!可怜的多情女啊,千古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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