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06、雪中剑声 ...
-
“梅花……香？”
师乱驻足雪地，有些怔神地抬起头。风卷雪花，飒然孤寂，遥远不知何处随风而来一首细细叶笛曲调，越发显得一地清雪寂冷。
天际夕阳暗淡，将二人影子在雪中拖长。太瘦生闻言仔细抬头嗅了嗅，疑惑道：“梅花？吾怎不曾闻到？”
只有风雪，唯有风雪；风中雪气，嗅起来干燥而阴冷。师乱愣了愣，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是起了错觉，是风中笛声太过熟悉，才唤醒沉埋心底的记忆？
“笛声倒是挺动听。”太瘦生转动着灵活的眼珠捏着下巴一脸深沉地评论：“荒郊野外放眼不见人烟的雪地里，居然有人闲心吹笛，莫非又是一则奇遇……”他话还未完，就见原本好好待在自己身边的师乱忽而嗖地一声没了影子。
“喂，麦走这么快，啊乱啊，等等吾啊！”
行动间掀起的风，倏忽卷起一地飞雪，纷纷扬扬间很快便掩去其中人之身影。太瘦生心中咯噔一声，急忙上前找人，已是寻不见将轻功施展极致的师乱。
……雪中并未真的有梅花香气。
只是寻声而去，笛音愈发透风而入的清晰，宛如当年寂冷月夜，那片遍寻无人的梅花林，白梅香气沁心入骨，断续的曲调渺茫无踪。师乱越回忆，脚步越急切，似若自己转眼回到过去——那一夜月无波手拄竹杖急急奔走，仰天四处高呼：
‘——恩公，恩公啊……’
脚步蓦然一停。
笛音曲折，便在前方不远，雪落平原，将身旁树枝渲染尽成白条。师乱之目光远远越过结满冰凌的枯叶，隐约间竟是有些锐利。她轻轻吸了口气，宛如唯恐惊动了什么，缓缓后退一步，不禁转手握紧腰际刀柄。
内心深处，隐约有些感应。在雪原的另一端，有人吹笛，透过笛音凌空而来的，是一缕应声感应的剑意。非正非邪，如冰雪一般寒冷，蕴含恐怖的杀机，却又奇异般拥有一丝平和，一如这缕风中笛音，一如那夜回忆起来，模糊却清晰之矛盾的梅花香。
师乱一时犹豫，条件反射般想要警惕握住身侧兵器，不知这一步该不该迈出去，亦不知自己会见到怎样的人！
短短刹那，心念转动已是无数思维，数十年前有人一剑破开义母月无波所受金封，十几年前亦有人在这极北之地随手剑破枯行者上身金封，亦正亦邪的剑意，两种属性的剑痕……这雪地中的吹笛人，是不是就是生祠中枯行者当年见过的青脸人，是不是——太瘦生心心念念欲寻的毁族仇人？！
一念起，万念生，师乱不禁有些后怕，她开始庆幸自己脚步够快，已将太瘦生远远抛在雪景的另一端。
飞雪，寒风，大地一片苍白。
笛音忽止。
同为剑之领域，吹笛人也该有所感觉，透过风中雪花，剑意之感应也是越发清晰可辨。师乱慢慢松开手中刀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穿过身边的风仿佛受到无形之牵引，而风中飞雪也似有一时微不可辨之凝滞，无声无息，落上肩头发间的刹那，碎为细粉湮灭。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师乱解下腰间弯刀，肃然平放在脚边雪地上，然后直起身，以坚定步伐平息心中波澜，慢慢向着前方笛音来处行去。
未达到某个高度，无法有如今之感受。
就如当年月夜，同样的笛音，同样的吹笛人，而师乱心中，却掀起不同的波澜。
风雪越急，漫天大雪，在师乱离去后不久，被遗留在雪中的暗色弯刀缓缓被雪花所覆盖。
无声无息。
突然有一道褐黄衣袍银灰长发斜插铜簪之轩长身影现身于在师乱消失之所在，没有惊动半点风雪，这人俯身似要轻触地上弯刀，犹豫片刻又缓缓收回手，冷眸凝视雪幕那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刃若新磨研……何寻，命中缘。
师乱并不知自己身后所发生之事，此时全部心神完全凝聚至即将所见到的那个人身上——青石之上，漫天飞雪已成为背景，宛如漫天飞舞的白色梅花，而静静屈膝坐在石上的剑者，指尖捻着一枚青翠绿叶，叶卷起，成笛音。
银绿相间的发丝，如雪般冷寂，清秀平和的面容，微带一丝傲意，在漫空银白中这人一身浅绿衣衫，用绿色头巾裹住额前桀骜发丝，同样遮住眉心半截朱红烙印。
师乱却在抬头触目的第一眼，便由心中推翻自己先前的结论。
这名剑者不可能是在枯行者半身金封上留下剑痕的人，更不可能是当年圆教村灭族之凶手——只因这绿衫人的目光太过和平，眼眸太过清澈，清澈到无法倒映世间一切痕迹！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中弥漫，让师乱一时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这份感觉非是来自现实，而是来自残缺的记忆，这记忆里瞬间跃出一个名字，一个在师乱还是“青女”时，曾被自家义母当做传说来叙说的名字。
“阁下可是北域双邪之一？”
师乱深吸一口气，静静疑问。
“世人，称吾剑邪。”青石绿衫剑者平淡回答，声音略带锐气，清澈如雪。
“你吹的笛很好听。”师乱由衷称赞。
“吾的朋友，所吹箫声更为悦耳。”青石上，剑邪神情很安静，回忆的眼神，清澈见底：“十年前，吾，曾见过幼时的你。”
“还要谢过阁下曾于危难中救我义母一命。”
师乱躬身行礼，神情很是认真。
哭号七日耗尽体力，加上金银双绝掌侵蚀□□的痛苦，如果不是当时剑邪路过以剑气破开金封，便不会有后来的盲女月无波，更不会再有如今的师乱。
“为何要谢吾？”剑邪眼神微微出现疑惑，声音平静不变：“当年吾只是顺手而为，你之义母所吹之箫声，让吾忆起吾之朋友。”
北域剑邪的朋友？应该是双邪之中另一位。
师乱默默回忆起过去所听的故事，北域武林，双剑一刀，剑为邪者，刀中蝴蝶……
眼前这样目光的清澈剑者，会是太瘦生所要寻找的杀人凶手吗？
心中一叹，师乱已是倏然抬头，目光锐利：“请出剑！”
风雪已乱。
酸儒太瘦生撞撞跌跌地奔行在一望无际的雪中荒原，被突如其来的风雪迷失了方向，只见到铺天盖地的雪白，不见来路脚印以及可能人影。
“阿乱啊，你在何处，喂，听见回答吾啊……”太瘦生心中有些丧气，他知道自己修为只能算是一般般，却不料十年时间，已让自己与这位旧时好友的距离拉开这么长。大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向来乐观的太瘦生心中才会油然升起一种被丢下的颓废感：“要说这明明不是下雪的天气，怎会突然有如此大的风雪，哎，好友，到底是哪里来的笛声，你慢些行等等可怜吾啊……”
作为指引方向的笛声已然消失在茫茫寒风中，只有越来越大的雪花逐渐掩埋一切痕迹。
有一瞬间，心中不觉焦急的太瘦生以为自己眼花看到一条褐黄人影立于前方风雪中，再抬头，分明只见到飘扬落雪，遮住地上暗色刀鞘一角——咦，刀鞘？！
太瘦生心中一惊，几步抢上前，俯身将表面堆积的冰雪挖开，已不知被落雪覆盖了多久的果然是一柄眼熟丝毫并无装饰的暗色弯刀，正是如今再入武林，自家好友师乱的随身佩刀。
不知为何，太瘦生宛如有所预感，怔怔立在雪中，注视脚下弯刀，心一点一点随着冰雪沉了下去……
雪幕另一端。
师乱认真注视剑邪双眼，右手缓缓一翻，一柄青翠竹形剑鞘随风化入五指，剑身狭长，噌然一声出鞘半寸，一丝丝凉意压过此间风雪，慢慢随风弥散开来。
风停滞，雪声寂静。
青石上剑邪微微抬眸，清澈瞳孔似终于倒映出师乱身影，“嗯？”一声清淡疑问，有无形的风自他身后吹来，拂开散落肩头银绿相间的发丝，而露出那柄斜背与身后，被黑布裹起散发沉沉邪意的剑！
“请出剑。”师乱抬头，慎重又说一次。
剑邪凝视她的眼眸。
良久之后，他终于平静开口：“吾，不用剑。”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06、雪中剑声
